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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2页）

这卖年糕接孩子的，正是武大奇的爸爸，北京城里有名的年糕武。

年糕武挑起挑子，急匆匆顺着胡同一溜烟跑了。

启勋于光绪二十七年初，在菜市口被砍了脑袋。原本一家人的死罪，由几位大臣说情，换来的是配伊犁惠远，永不能归。

年糕武挑着挑子，一路向西，天擦黑，过了高粱河，才敢停住脚步，筐里这孩子，怎么没了动静？打开筐一瞧，孩子佝偻在筐里睡着了，孩子这几天的惊吓，就没睡个安稳觉，进了箩筐，那么晃悠就像睡进了摇床。

把孩子脑袋抬起来，吓了年糕武一跳：哎哟妈呀，怎么是个黑脸的丫头啊？摸摸孩子身上凉，他赶紧把自己破棉袄脱下来，给孩子盖上，年糕武脱棉袄裹孩子的工夫，瞧见筐下面的绸缎包袱，这是孩子家人递出的那个小包袱，打开瞧，里面有孩子用的些配饰，还有黄澄澄的五根金条，他在手中掂了掂，这一块金条，歹二十两，沉得压手，我说这小包袱怎么沉，这不是天上掉了肉包子吗？年糕武狠狠抽了自己个嘴巴：“哎哟！还它妈真疼啊。感情，今儿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日子啊？”

财了？年糕武环顾左右，怕有人跟着，没敢直接回家，拐弯抹角，绕了一圈，到了天黑透，才摸进家门。

年糕武家住在真武庙西，两间破草房，还是老父亲留下的旧宅，这破房子，有四五十年的光景，到了下雨天，三面进雨，地面冒水，寒冬腊月，四面透风，老婆孩子就围在锅灶旁煨着，穷人，这就算是过冬了。

进门，年糕武把门掩上，从箩筐把孩子拎出来，媳妇见男人黑漆麻乎才回来，又从筐里拎出个孩子，瞥着嘴不高兴，这锅灶旁，还煨着俩那，家里又多张嘴不是：“这那拣的孩子，哟……瞧瞧还是个黑脸的丫头，孩子他爸，您这是给冻糊涂了吧？”

“嘿嘿，这可不能乱说。”年糕武把媳妇拉到里间，把这来龙去脉一说，媳妇明白了，可金条的事儿，他只字没提，害怕老娘们嘴不严实，那天在吐噜喽，麻烦不是？

媳妇捧着饰包，乐得嘴都合不拢啦，谁家闺女，能有这么多宝贝？

“您赶紧去给孩子换换衣服，那穿戴，要让人瞧见，非问咱个拐带孩子的罪，隔天我再去花草胡同打听打听，是怎么个事情，噢…要是问孩子是哪来的，就说咱唐县老家，给大奇说的媳妇，家里穷，赶早，就给送来了，啊。”

“你怎么这么明白啊？”

“我都琢磨一路了，噢，真武庙这地界儿，咱是不能住了，咱得寻地方了。”

“搬家？咱哪来的钱啊，嗯，孩子那些个东西，能值房钱？”

年糕武一路上早就算计好了，这些个钱，别说值房钱，就是买个红漆亮瓦，带门楼子的四合院，也打着富裕，可不行，咱不能露富，这要是招引贼了，招了官司，那就折子了。

街面上人，都知道他这个卖年糕的，孩子家要是寻下来，一准惹上麻烦，他不是舍不得那孩子，他是舍不得金子。他个卖烧饼的，歹几辈子，才挣这些钱啊？遭了大难？遭了啥大难，连孩子都不要了，那家子人，是谁呀？就那院子，瞧那气派，官小不了，可不能委屈人家孩子。

孩子长得黑，又是个丫头片子，就叫她墨丫头吧。”

“这多难听啊。”

“一个闺女，鸡鸭猫狗，叫着使唤，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这么大的闺女懂事了，应该有个名吧？”

“哎哟…那还能叫吗？家里遭了难，到底什么难啊？睡觉。”

说睡觉，两口子各揣着心思，瞪着屋顶上的破窟窿，瞧着天上的星星，一夜没合眼。

隔天，年糕武去花草胡同打听明白了，库雅喇.启勋已经归西，一家人，配伊犁，永不能归。这一家人，可真可怜，老爷杀洋人，倒让自己人，给砍了脑袋，这他妈什么世道？年糕武这颗心，算是放回肚子。

这孩子一洗脸，是个白净脸儿，瞧着还是个俊丫头，得，这就瞧咱儿子，大奇的造化啦。

没几日，年糕武在鲜鱼口，寻了处临街门脸房，前店后院，这买卖就不急了。

武家顺风顺水，过了十来年，改帝制那年，年糕武把大奇跟墨丫的婚事办了，又过了一年，年糕武说要出趟远门，出去半个月，就折回来，说在新平堡病倒了，让好心人给送回来，在家挺了几日，就弯回去了，临走时，年糕武拉着大奇的手一再嘱咐：“儿子啊，甭亏待了墨丫，那是咱武家的恩人。”

这十来年，大奇确实没亏待墨丫，孩子时，待墨丫像妹妹，长大明白了，这是自己的媳妇，就更让着了，也难怪，大奇是五短身量，模样长得丑，这样的主儿说媳妇难。可老天爷真是有眼力价，把这么个漂亮姑娘搁武家了，大奇嘴里不说，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冬天，偷看姑娘睡觉，夏天偷瞧姑娘洗澡，因为这个，没少让他妈煽耳刮子：“你个兔崽子急的什么，早晚不是你的人？”，

七岁的孩子记事了，本来是娇生惯养的格格，转过天，成了穷人家的童养媳，这不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嘛，好歹武家大人孩子，对自己都不错，这日子，一年一年过来了。

长大喽知道，要和大奇成亲，墨丫有十八个不愿意，可武家是咱的救命恩人，一家子几十口子人，就剩下她单喯一个，这话怎么说出口啊？

年糕武，当年留了个心眼，金子的事儿，他没说，启勋一家人，配伊犁的事儿，他也没说，只是说：一家是满门杀尽。并千叮咛，万嘱咐姑娘，你的身世更不能讲，人家寻着你，也是掏心，砍头，剜眼睛的罪过。就是想让墨丫，死了那份寻家的心思。

嫁得鸡，逐鸡飞，嫁得狗，逐狗走，虽然嫁的人不随心，两口子四五年了，日子也顺顺当当过来了。

墨丫瞧着方和安的背影，心想，两句话就臊红了脸儿，这小模样，还挺可人疼，她这心里头，就记下方和安，怎么个人儿了。

从祥义号绸缎庄出来的蔺兰庭，站在台阶上，把这出戏，瞧个清楚，蔺兰庭笑了笑，这俩人儿，一个是清秀儒雅，风流倜傥的张君瑞，一个是面如杏花，眸如秋水的崔莺莺，这少男少女，还真是天生一对！

哎…这么好的姑娘，真该是有个好去处！

大奇啊大奇，您这媳妇：可得看紧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