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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来,按住了腰间的剑。岳华浓眼里的崔章已经变成了影影绰绰的两个。
问题在酒还是在茶?
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这个问题。他又一次冲向洞开的窗户。被框出的黑夜如同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但他却只能跳入其中。
窗下是一条僻静的后巷。果不其然,耳畔又响起微弱的破空之声。岳华浓剑密如织,挡开了一片暴雨似的银针,却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钻进了他的左腿,激烈的疼痛在身体里炸开,落地的左脚也随之一崴,几乎摔倒。
他勉强拖着一条腿站了起来,左右已袭来两道利刃的寒气。左是刀,右是剑。甚至配合还很默契。
他突兀地注意到月光完全消失,仿佛之前步步为营的蜕变是一个骗局。当然就算此刻亮如白昼,也于他的境况无补;他眼前似乎蒙了一层浓雾,几乎难以分辨景物的远近,况且攻势已到身侧。他移动已有困难,无法靠腾挪化解,勉强转身,刀刃在他腰侧拖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甚至连鼓膜里都开始充斥着蝉鸣一般疯狂的喧嚣。这刹那他成了一个失聪失明的废人,只能挥出手中的剑。
剑引导着他,像牵着一个身不由己的孩童。剑知道自己的去路。
阻挡在这路上的刀断为两截。随后是持刀之人。岳华浓从未如此轻松地削断了一个人的胳膊,连砍骨头时那种通常会感到的那种阻力也没有出现。然后他一拧身,剑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圆弧,头颅滚落到地上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有些沉闷,但他也充耳不闻。他脑子像一口煮沸的大锅,滚烫的噪声分不清自内自外,逼得他几乎想丢下剑将耳朵捂住。
他知道崔章已经站在他身后。岳华浓试图再拉开一点二人之间的距离,但他又打消了念头。崔章完全可以放他先跑一刻钟。这一刻钟他都不一定能爬出这条小巷。
“不简单。”崔章说,“那是两不厌吧?”
岳华浓低头看着手中的剑。浓雾渐渐散去,剑还是剑。剑身上沾着骨渣和血沫。一阵恶心冲上咽喉,他及时张开嘴,却只是呕出了几口腥臭的液体。
“你太贪心了。”崔章说。“难道你不知道,这剑是不能用的。你以为换了个剑鞘,就可以瞒天过海?”
“这是我的剑。”岳华浓说。“何壁把它给我了。”
“杀了你是真可惜。”崔章说。“你比我所有的蠢材师弟都聪明一百倍。只是太贪心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岳华浓退了一步。
右腿已经支撑不住他虚浮的身体。倒下之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不相干的念头。
门外的人去哪了?
他若能坚持几秒后再失去知觉,就会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有人从身后接住了他,让他后脑勺不至于砸到冷硬的地面。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个人是谁,说不定宁可砸到冷硬的地面。
他倒在江水深怀里。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背景中浮现出来,虚虚地截住江水深的退路。崔章挥了挥手,止住他们的动作。
“真是你。变了不少啊,我都认不清。”他又仔细地打量江水深一番,语气难掩惊讶。“听我表弟提起江大夫,我还以为是巧合。你居然没死。”
江水深一言不发,将岳华浓甩到背上,转身就走。
“你以前性子没有这么急。”身后崔章热情挽留。“这么久不见面了,可以叙叙旧吧。”
江水深总算迸出两个字:“改日。”
“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崔章说。“我要是能用一口茶就毒死他,倒也方便。”
“他中的暗器必须马上取出来。”江水深说。“不然他就会变成跟黄百龄一样的跛子。”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表弟恢复很好啊。哦对了,还没跟你道谢,”崔章说,“看不出来杀人无算的你还有这本事。”
江水深道:“我现在不杀人了。”
崔章道:“这敢情好。若我要强留你呢?”
江水深不再答话,径直大步向前走去。他前面的路自然不是一马平川。
一刀一剑已经左右分袭而来。一分钱一分货,这刀剑凌厉,致命,毫无矫饰,手无寸铁的人,除了闪避没有别的办法,但江水深身形高大,一只手还稳着背上的岳华浓,很难想象他会有多么敏捷的反应。
江水深站住不动。他侧过身,然后一把抓住刀者的手腕,将他送到剑者的剑锋上。
刀剑同时出招,却仍有微弱的先后之分。江水深将这毫厘之差完全暴露,动作简单之极,却又准确之极。剑者急速收招,刀者却已经踉跄着撞了上来。这一股力量远超他想象,他几乎是被抡出去的,肩膀被扯脱了臼,而剑者也被他撞倒。两人再起身的瞬间,江水深居然已经走到了巷尾,一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两人没有再轻举妄动,谨慎地一起回头看向崔章。
“这就不好加钱了。”崔章说。
他只闻到药味。剑挂在他腰侧,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晃荡,两不厌躺在刻意伪装的素朴剑鞘中,好像冬眠太久的野兽被惊动,大闹一番后又沉沉睡去。他鼻尖埋在江水深纷乱黑发下的脖颈里,试图透过衣服上的药味嗅到一些人味,血腥汗酸,哪怕是体臭。但江水深整个人身上只有药味,无趣得像一块被熏蒸过的木头。
岳华浓突然一口咬了上去。江水深皮厚得很,他连牙齿也使不上劲,这更多的是一种表态。归根结底,江水深坏他太多事,但时运不济,反而又落进此人手里,岳华浓对任人摆布的命运已有预感,只能是以这样一个悲壮的动作表示他的决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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