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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憨脆”站直了身板,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敲响竹梆。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酆记棺材,还卖香烛!金箔纸钱,送你上路,棺材现货,还有两副!”
“这谁给她找的活?”付锦衾放下书,一脸莫名的看折玉。
折玉忍笑道,“她自己找的,今儿个刚从衙门那儿接下来。”
外头紧随其后传来她的后缀。
“有活够了想死的没有,有病了准备死的没有?”
戌时大部分人都准备歇下了,经由姜染这通招呼,都拉开窗户往外看。
这是打更还是打招牌呢?
甭管打什么吧,反正这人尽职尽责地绕城一圈,全数嚷嚷了个遍。之后搓着手回家,笑眯眯地盯着更漏,至亥时再次窜出,敲响更锣。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买汤买药,不如死掉!病人受苦,活人烦恼,一口薄棺,痛苦全消——”
付锦衾躺在枕头里,气出一声笑。
报更这活有个亘古不变的前缀,一更天干物燥,二更防偷防盗,三更平安无事,丑时天寒地冻,寅时早睡早起,她背得挺熟,后面那些乱七八糟,就全是她的自由发挥了。
付锦衾觉轻,耳力又好,隔一个时辰就能听到一次,本以为这么闹下去会一晚上无眠,却不知怎地,伴着这个不着调的“更声儿”睡沉了。
月下有鸟在枝头跳了两下,压低枝干,扑着双翅飞远,半空里留下一声轻俏的鸟鸣,连浓夜都沾上了一点生气。
腊月过完,日子便奔着年关去了,姜染打更的活做得相当稳当,虽然遭来了不少人的抱怨,但也意外获得了一些人的认可,诸如乐安城里当娘的妇人,便极爱在夜里提她,一到戌时便对床上打滚的孩子说:再不睡觉就让姜染给你装棺材里!听那更声,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不肯睡觉的孩子从此有了一个新民间怪谈,不睡觉就会被姜染抓走。白日里碰见也尊敬的绕开,小小年纪便拥有了一颗“敬畏”之心,实在有避不开的,就深鞠一躬,小声念叨,姜娘娘别吃我。
当然更多是不喜欢她的,这种不喜欢,跟时风的酒菜,付记的点心一样,是一种心照不宣,能够短暂容忍,只要不排成队的送到自家门口,都能摇头一叹,说一句“不提也罢”。
乐安城的夜是没有太多灯火的,尤其入夜之后,格外空寂,除了一座沉睡的城池,便是零星几盏摇晃在客栈酒馆檐前的绢面灯。
梁上君周计郸不知在这样的夜色里奔行了几日,身上带着伤,不敢白日露面,连饭都要窝窝囊囊的躲起来吃完。郑路扬那厮逼得太紧,动了弩山派三十六名掌事弟子一起追杀他。周计郸被他围的慌不择路,只能兵行险招,再次回到了乐安。
但是这地界他实在不喜,满墙都贴着通缉自己的布告,连各处商铺门口都用他当“门神”。
他蹲在一处墙角,嫌弃地喘息,自叹好歹是个在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竟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天。
他疲惫地看向其中一张画像,画得真像,简直如镜中照影!可惜画上的字太气人,咬文嚼字的最后,无非是说他偷老太太钱!那钱一共才十两,至于贴得满城都是吗?朝廷实行保甲连坐制,他买个包子都不敢露面,要不是那银子早花光了,他都想还回去了!
“不知道哪个浑人办得这个差!”周计郸恨声爬起来,正愁逃到此处如何落脚之时,忽然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是啊,这办差的着实可恨,带累周兄风餐露宿,若是让我知道,定然杀了这人帮周兄出气。”这道声音沙哑艰涩,仿佛被人割穿过喉咙,装了鸡鸭的嗓子进去。周计郸毛孔都跟着收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进乐安,后脚便跟来了郑路扬!
乌云忽然遮月,巷子里的风都是黑的,两人的影儿困在浓稠之下,渐渐稀薄的连轮廓都混于一际。
郑路扬随手撕下一张布告,语带笑意的道,“周兄来此莫非是准备投案自首?重伤老妪,夜半夺财,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大中听,不如让郑某送周兄一程,免了被人笑话奚落的苦。”
这位弩山派掌门长了一张方正的脸型,五官无功无过,放在人堆里轻易不易寻见,却天然有副独特的尖嗓,听着让人极度难受。
周计郸避无可避地转过身,思及之前弩山派的种种围堵,咬牙道,“原来郑掌门这段时日四处布局,就是为了引我再入乐安!”
乐安城百里内山脉城池几乎被他们搜遍,便是乐安都是昨日才撤去的人手,周计郸以为自己钻了他的空子,没想到是跳进了陷阱。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周兄心思缜密,郑某怎能不多留一个心眼。周兄之前假意朝玉宁方向而去,不是也让我的人兜了好些圈子吗?”
郑路扬缓步走向周计郸,“其实何必呢,郑某要的是图又不是命,若非周兄不舍,也不至闹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这话可真冠冕堂皇。
周计郸盯着郑路扬,一面捂住肋下旧伤,一面后退。郑路扬若是真像他说得那般体面,他也不至如此狼狈。
“这么说,我若是肯将地图双手奉上,郑兄便能留我一条活路?”周计郸嘲讽道。
“活路自然会留,”郑路扬欠了欠嘴角,将周计郸逼进胡同最深处,“就看周兄识不识相了。”
周计郸惨然一笑,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什么活路。他步步示弱,郑路扬步步紧逼,月亮渐渐探头。周计郸从捂着伤处的袖筒内迅速射出一支短箭,“可惜周某信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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