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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1页）

永乐十年春，临安城沈府的千金出嫁，一时间热闹非凡，大半个城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这沈老爷两年前才住进沈府旧宅，他家千金这是嫁给谁啊？”

“呦，您老啥都不清楚就赶过来凑热闹了啊，自然是嫁给赫赫有名的靖安将军宋曦了！”估衣铺的伙计王一瞥了一眼身旁拄着拐端着破瓷碗的陈老鬼，开口刺道。

“瞧你说的，这不听说大老爷出手阔绰来讨口吃的嘛！小老儿虽然糊涂，但也知道你说的那个靖安将军早就殉国了，你这后生莫要哄我！”

寅时刚过沈府门前便已是人山人海。陈老鬼昨天在城墙根听说了这事，便连夜蹲在沈府门外的角落里占好了位置。他还指望这次能捡点金贵的赏赐，混几天好日子。如今听到这后生的话，便觉得他是故意诓自己离开，面上不由得不悦起来。

“可不嘛我也听说了！”王婶尖着嗓子附和道。见众人都朝她这里看过来，便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跟旁边拄拐的老鬼说道，“前段时间我隔老远瞧见过沈千金，小脸生得那叫一个俊俏。这宋家早就没人了，谁家老子舍得把自己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往火坑里推啊！我可听说城东赵老爷家的公子思慕赵小姐，今儿这出我估摸着啊花轿是往城东送的！”

说完便掩着嘴腻腻地笑起来，身后听到的人拉着她问“婶子您说的是年前那回吧？小爷我那天刚巧在临芳楼喝花酒，出征的队伍从那儿过的时候我在二楼也瞧见了。这姑娘去过战场，可不得了！别看她模样生得好，凶着呢！赵公子那个柔弱身板，怕是不敢收哦……”

“胡说八道！沈老爷可是前任礼部尚书，怎么也不会干出背信弃义的龌龊事！宋家满门忠烈，为庇佑大周子民全都殉了国，尔等竖子不但不心存感激，居然还在这里编排他这些胡话！”秦夫子带自家孙儿来捡喜糖吃，不料却听到这一席荒唐话，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退婚怎么就是背信弃义？怎么就是龌龊事了？！”临芳楼的小丫头不满地嚷嚷起来，“宋将军人都死了，难不成让人家姑娘嫁给一块牌位么！！”

“你扯我干嘛？”红衣的小丫头正在气头上，回头瞪了一眼给自己使眼色的同伴，怔了一瞬惊诧道“难不成还真是……这沈老爷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

“要不就说你们孤陋寡闻呢，这件事早在都城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来一睹佳人的孙公子优雅地站在人群中家仆隔出的空地中，慢悠悠地瞥了一眼喧闹的众人。

众人不屑地嘁了声。眼见着又一轮唇枪舌战就要开始了，便听到一声震耳的锣声，接着沈千金便出了门，众人只顾着看新嫁娘，谁也没有心思再争什么三四五六了。

沈月妆出嫁，女儿家一生中最好的日子，那高高的白马上却没人下来领她进家。她素手执着一枝红梅坐上出嫁的朱金漆木雕花马车。

从临安到丰阳，结亲的马车规矩多，行得缓，走了七天才到丰阳城。

她来时执的那枝红梅还未到地方便只剩枯枝。沈月妆早就在车厢里去了一头珠钗，反正下车见外人时都顶着盖头谁也瞧不见，她干脆用已经干枯的梅枝挽了个利落的髻。

她承了宋曦的爵位，凯旋归乡时天子赐了她一座丰阳新邸。拜堂行礼的地方原本订在那里，沈月妆不愿意，执意要住到宋帅府，小皇帝听了也没说什么直接允了。

宋家已经没人了，把她从车轿上接回家的是穆王府的人。

宋帅府被封后荒废了两年，后来驺虞军平冤，慕名前来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宋家虽然没了后人，但宋府一直有人打理，虽然近三年未住过人，但也不至于满园杂草疯长。

为了迎娶她这个名义上的宋家人，穆王府前几日又派人收拾了一遍，算不上精细，至少面上过得去。

她这场大婚办得极其简单。宋家交好的人早就在长辛之战不久便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这丰阳城里只剩下的一些官小权低的。穆王府远在西境照拂不到京都，既然驺虞军事已了，便犯不着再为了宋家的事牵扯到他们，以免影响以后的路。

沈月妆思虑再三，特意交代这场大婚能简则简，私下嘱托和宋府交好各处切莫前来，还从穆王府借了人手控制围观民众的数量。

这场大婚上面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沈月妆不想被利用，不想看它演变成高位上那群人用来趁机清除异己的舞台。宋帅府干干净净，满堂英灵，不该被这群人脏了地面。

她这次大婚前前后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进门，拜堂，到祠堂祭拜，之后便遣散了众人。跟着她一路来到丰阳的几个丫头也被她给了银子送走了。

偌大一个帅府，还未入夜便变得有些空空荡荡凄凄凉凉。

沈月妆在祠堂一直待到天黑，直到夜幕降下来才迟迟去往提前布置好的洞房。

头顶的盖头早在众人走后便摘了下来，一弯明月刚爬上柳梢，她提着一盏红纱灯穿过寂寂长廊。廊上压覆着满枝藤木香花，风一吹细雪纷落。薄薄的月光穿过交错的藤枝散在流光隐隐的华服上，将她单薄的身影拉的长长。

沈月妆点上龙凤花烛，枕着交叠的手臂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盯着燃起的烛光看了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案上的红烛突然跳动了一下，未曾有风。沈月妆蓦地睁开眼，她的警觉性是在漠北的那几个月养出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直起身，烟雨杏花般的眸中撒着碎碎星光，不见半点睡意。

“当日你说要带我离开，现下还作数么？”淡淡的冷梅香绕在鼻尖，沈月妆侧身单手支着头笑盈盈地看着灯下忽然出现的人。朱唇上下一碰，又添了四个字，“靖安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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