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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合非常感谢二叔的关心,但他不敢睡,爹胳膊上正扎着液哩,他不好意思让二叔多操劳。“睡一会吧,不然今黑夜咋熬。”郭安屯再说一句,话音里除了关心又多了一层硬性的命令。是呀,天黑后父亲身边离不开人,总不能让前前后后张罗一天的二叔天黑后再陪着熬夜。“那我就先歇一会。”庆合听话地躺倒在光席片子上。夜黑间一夜没睡,今天又紧紧张张地忙呼了大半天,头一沾炕庆合就呼呼地拉起的鼾声。
盘腿坐在炕边的郭安屯看着躺在炕上状态不一样的一对父子,心情紧张起来。刚才大哥身上出的一串细细微微的碎小声音,诱起他的一个念头,他打起拴在大哥腰里的那串钥匙的主意。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在这种时候还产生出这样邪恶的念头。如果不是昨天生的事情,他老实可怜的大哥就不会突然病倒,这都是他逼的,都是他害的。面对这样悲惨的现实他没有悔改之意,反而变本加厉更有了罪恶之心。郭安屯是这样想的:昨天偷背回去的那一毛裢粮食不可能使他们一家度过这场漫漫无期的灾荒,麦子吃完咋办?保住命比啥都重要,存在才是真理。大哥太老实太胆小,头一回弄事并且只是少少的一毛裢,就把他吓成这样,以后只有背过他的脸去偷弄粮食,要想背过他的脸,那就要想办法把他腰里的那串钥匙弄到手。郭安屯想着就轻轻慢慢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把一只肮脏的手伸向他正在病中的昏睡不醒的大哥的腰里。
老实可怜的郭满屯那里能知道他的一场病竟又给了这个没良心的兄弟一次更大的机会,使他背上一个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
郭安屯真的得手了,他悄悄地解下大哥拴在腰里的钥匙,就轻轻地把侄儿庆合摇醒,说:“我到公社灶房给咱端点吃的去,瓶子里的液快完了,完了喊叫护士过来再换一瓶。”郭安屯找个借口出去了。
从医院出来,郭安屯并没有拐进隔壁的公社去端弄吃的,而是捏着那一串钥匙急匆匆地走过大十字,在南街拐角处找见修锁刻图章的拐子刘,把手里的钥匙交过去。
公社化后,街面上再不许有私人的摊点面铺,拐子刘是个残废人,干不了别的。公社干部对他网开一面,允许他设个小摊位,但又限制他不许把摊子摆到大十字上去。下马河公社的大门就开在大十字上,在这样的地方摆上一个私人的摊点有损公社形象,所以拐子刘就只好把修锁刻图章的摊位摆在拐角旮旯的背地方。这他已经感到满足了,起码还允许他摆一个摊子,还给他一口饭吃。原来大十字上的那么多私人摊点早让取缔了?
郭安屯是下马河街上的常客,他和拐子刘还多少有点亲戚关系,他的一个老姑嫁给了拐子刘的五爷。两个人热热火火地打过招呼,拐子刘接过钥匙的时候就说出一句让郭安屯魂飞胆破的话:“哟,这么大个头的钥匙,这是你们卧马沟窑库门上的钥匙吧?”
没了魂儿的郭安屯马上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拐子刘并不抬头去看他的脸色,他一边在料箱里翻找着合适的料片,一边接着话头再往下说:“咱满屯哥是你们卧马沟的保管员。”因为两个人沾点亲,又都比郭满屯小,所以拐子刘就这样称叫着说:“咱满屯哥可真是一个老实人,满屯哥近来也还好吧?”拐子刘在下马河大十字上修锁配钥匙好多年,虽然行走不甚方便,却知道四十里马沟村村寨寨的事情,现在是和平年代,如果是战乱游击年代他肯定是一个优秀出色的情报员。拐子刘说话的时候从料箱里翻找出几片合适的料片,这才抬起头看着郭安屯的脸,问:“你要配几把?不可能把一串儿都配了吧。”
郭安屯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那,那就把三把大钥匙配出来吧,能不能快点,我急着哩。”郭安屯没有敢把满屯哥病了的事给拐子刘说出来,要是说出来那肯定就惹下麻烦了。他不说满屯哥的事,却催问拐子刘是不是能快点。
“能,你先到公社办你的事去,一顿饭的工夫过来取就行。”拐子刘说话间就把料片子夹在台钳上,手里握着细口铁锉哧哧啦啦地锉起来。
就这样郭安屯偷偷地把三个库房门上的钥匙都配弄到手上,再凑空儿把那串悄悄偷来的钥匙拴回大哥的裤腰上。这活儿干的神不知鬼不觉。
连着打了三瓶吊针,郭满屯一直闭合着的眼睛就慢慢地睁开,在那微启的眼睑里终于闪出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里泻出的一缕柔和的阳光,这是一个伟大的转机。守候在跟前的郭安屯和庆合都长长地出一口气,郭安屯赶紧说话:“好哥哩,你可是把人吓一惊。”
虚弱的郭满屯从昏噩中慢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张可怕的黑脸,这张黑脸差点把他送到阎王殿上去。他不由地浑身打个战颤,第一反应就是努力伸手去摸拴在腰里的那串钥匙,这串钥匙比啥都重要,他依稀还记得刚才就是在阎王手上抢下这串钥匙,从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记得在拼命地往外跑的时候还对阎王殿里的小鬼们喊:要我的命可以,要这串钥匙不行,这是阳世间的东西。可怜老实的郭满屯就是因为丢不下这串钥匙,才努力地睁开眼睛的。还好,钥匙还牢牢地拴在腰上。郭满屯悠悠弱弱地喘一口气,把闪出一丝活光的微微睁启开的眼睛重又闭上,他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
看见大哥苏醒过来,郭安屯赶紧把扣盖在碗上的空盘掀过,把一碗温温热的稠稠的红豆米汤端捧到大哥脸前,说:“大哥,凑热喝一口米汤,这是韩主任从公社灶上端过来的,你凑热喝吧。”虽是困难时期,但公社的干部们还是基本能吃饱肚子的,并且还能照顾到下面的同志。公社书记赵达志和公社副主任韩同生知道卧马沟政治队长郭安屯的大哥病重住院后,他们不仅表示关心地看望了一下,还吩咐公社灶上给他们留一份饭。幸亏有公社的照顾,不然匆忙赶来看病的郭安屯兄弟叔侄还要在这里饿几天肚子。有了赵书记和韩主任的话,墙隔壁公社灶房开饭的铃儿一响,郭安屯就风快地往过跑,像是公社里的工作人员一样有理气长。他们兄弟叔侄的饭就这样解决了。
郭满屯缓缓地再次睁开眼,他把干涩的游移不动的眼珠子定在兄弟脸上。这张黑黝黝的脸曾经是那样的亲切可爱,魁梧健壮黑塔金刚一样的兄弟,一直就是他精神上的后盾。多年来他依仗着这个兄弟在卧马沟堂堂正正地挺起了腰杆,再不受别人的欺负。过去他一直为有这样一个兄弟感到骄傲。可是现在他却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感到羞愧感到厌恶,他的兄弟,堂堂的政治队长竟干出那样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应该,现在是啥时候呀,家家都有困难,人人都在挨饿,偏偏只有你能干出这种事情,不应该呀不应该。郭满屯没有多高的境界,也没有多深的水平,想不远,也说不透。但他有一颗质扑的心:饿死不偷人,穷死不抢人,这是教儿经里的一句真言,在四十里马沟教儿经口歌一样人人都能传诵:居家一本教儿经,万代相传到如今,庄庄事儿说的好,句句语言句句真,有用儿孙听此教,无用儿孙不留心。千年古代流传下来的古训不能忘,老先人的脸不能丢。郭满屯厌恶地不想再看兄弟的这张黑脸,因为他干下了缺德事,他让地下的老先人都脸上蒙羞受辱不得安宁。郭满屯把脸迈过去,转向儿子庆合,他虽然饥肠辘辘地感到一阵阵的难受,但他还是坚定地把脸迈开,不去看那碗端在兄弟手上的还温乎乎的红豆米汤。
庆合看见父亲睁眼醒来,就用这种尤怨厌恶的态度对待二叔,他就忙替二叔说话:“爹,你醒过来了,这事全凭了二叔。是二叔用独轮车把你从咱卧马沟推到公社医院来的,办手续住院咱没有钱,是二叔跑前跑后找人说好话,把公社的韩主任请过来,才让咱住了院。晌午饭也是二叔到公社灶上端过来的。连医院的医生都说二叔是热心能干的人。”庆合稠稠的一席话把他二叔郭安屯快吹捧到天上去了。
郭满屯神志已完全清醒过来,他没有被儿子摆说出来的这一大堆好话感动,更没有被它迷惑。他没有回头去看端着红豆米汤有了如此功劳的兄弟,也没有蠕动着嘴唇说出一句话,只是看着儿子,眼里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
郭满屯在公社医院里只住了三天,就叫嚷着死活要出院。他身上的病根本还没有好,就舍不的再花钱了。在医院的这条土炕上躺一天,就顶在卧马沟的土地里刨十天,他舍不得。他还要给儿子攒钱娶媳妇呢。庄稼人害一点病扛一扛就过去了,用不着花这冤枉钱,用不着睡在医院的土炕上打吊针。
郭安屯、庆合还有邢医生都劝说不下,最后只好依着让他出院。
出院从下马河往回走时,郭安屯担心大哥身体虚弱,特意在熟人家借了一辆平车。他想像来的时候一样,把大哥用平车推回去。但是他大哥不坐他的车,他让儿子搀扶住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柱上一根山木棍子,就走进马沟里的河滩路。
灾荒和饥饿还在持续着。进入伏天后,庄稼地里的田禾苗子在火辣辣的大日头底下烤晒的蔫蔫的屈卷起叶子,有的干脆就被烤晒的成了死苗。往年天旱少雨,队长就派几个壮劳力把马沟河里的水引上来浇地。今年久旱,马沟河里也只剩下一丝儿细细的涓流,没法往上引。人们寄托在秋天里的希望,眼看又被这大伏天里的毒日头晒破了。人们的心情也和地里的庄稼苗子一样颓废灰败。看着这坡梁上沟滩里一片白惨惨灼人的毒日头,站在皂角树下敲钟的时候吴根才心里就有了想法:地里的秋庄稼都成这种模样了,指望不大了,还不如给社员一晌时间,让大家到坡梁上打拾野果,到沟滩里挖拾野菜哩。总比把社员们硬捆在没多大指望的庄稼地里强。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吴根才就变通起来。他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让社员放了羊,那样就落下话把不好给公社交待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钟还要敲,工还要上,只是后晌这一晌把社员们喊到地里,象征性地干上两下,喊一声:歇了。就再不管了,由着大家满山遍野地去跑,去找能下锅进肚的野味。人们也都是心照不宣的,队长的意图社员们当天就领会了。一到后晌卧马沟附近的山梁沟壑里随时随处都会钻出一两个人,树上的野果,地里的野菜成了人们争相采摘的抢手货。没有办法呀,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就得想这些办法。
月儿一般不往远处跑,也轻易不到树密的林子里去,轻易不到草厚的沟壑里去。她总是在河滩的地块里转悠着捡挖一些野菜,这里地势平坦离村近,不怕出事。月儿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同样的事情摊在别人身上不算个啥,搁在她头上可就是个大问题。月儿总是这样小心谨慎地不惹人不惹事。
后晌巧红约了月儿要到后坡山上去摘野山桃,她记的后坡山上有好几树山毛桃,估计这个时候能吃了。这个巧红就爱和月儿就伴儿,她觉得全卧马沟的女人也就是月儿能配得上她,旁的女人丑丑怪怪的她都不往眼里拾掇。生产过后的巧红基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儿,脸上的妊娠斑没有了,蠢笨的大肚子当然也平复下来。巧红生了个女儿,半岁大了,由婆婆带看着。前几年因为入社分家,巧红虎堆得罪了哥嫂,也得罪了公婆。这些年过来气散了恨消了,砸断骨头连着筋,说到天边地角还是一家人。巧红前两胎都没有坐成,这次好不容易生下个女儿,婆婆喜欢的抱起就再不肯放下。年轻人谁不图个轻省自在,巧红当然愿意让婆婆看孩子。婆婆抱上小孙女高兴的逢人就说她家的媳妇丢不下工分,知道过日子咧。
巧红叫上月儿说:“月儿,咱们到后坡山上摘山桃去,我知道哪里有几树好毛桃。”
月儿细细的眉梢挑动一下,后坡山挺远的,过了后沟翻过漆树坡才到。那么远,道儿又难走,去了树上还不定有没有毛桃。山高草厚的两个年轻的女人……月儿不想去,就说:“跑那么远干啥呀,还不如就近挖野菜。跑那么远摘回来毛桃又不能下锅做饭,挖些菜回来拌一点面就能蒸一锅菜疙瘩。咱们不冤枉跑那么远的路,我知道那块地里有木金枸,咱挖去。木金枸蒸出来好吃,还出饭。”
听月儿这么一说,巧红也就不好再坚持着非要到后坡山上去摘野毛桃,木金枸真的是一道好菜,就是往年粮食够吃的时候,村里的女人还都要挖拽一些回来蒸菜吃。“真的?哪里有木金枸?”巧红瞪圆了眼睛,她现在的眼睛就不像没生孩子前那样花了。
月儿抿住薄薄的嘴唇柔柔地一笑,说:“下河滩的玉茭地里有,我也是夜个后晌才现的。”“走。”“走。”两个女人臂弯里挎着一个半大的荆条篓子,手里提着叶子镰风快地向下河滩的玉茭地走去。
月儿说的没错,在下河滩的这块玉茭地里丛丛朵朵地长满了绿油油的木金枸。木金枸也是草,按说庄稼地里不应该长出一片这么旺的草。过去单干的时候只有懒汉的地里才是草糊着庄稼一起长,卧马沟男女几十号社员都是懒汉?那为啥地里的草长的都快比庄稼旺了,不是卧马沟的社员懒,卧马沟的农民和全国的农民兄弟一样,是世界上最勤奋最老实的农民,这是因为有了别的原因。勤奋老实的人,不是说就是大公无私的人,勤奋老实的人,不是说就是纯粹的人,高尚的人,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恰恰相反,勤奋老实的人才是最现实的人,如果这片土地不是生产队集体的,而是他们某一个人的,看看地里还会不会有草。如果整片土地还和过去一样,还是各家各户的看看还会不会有这场饿死人的大灾荒,这就是原因。
虽然天旱,玉茭苗儿还是要往高长的,就和眼下虽然困难,人们都还是要活下去的一样。玉茭杆子长的差不多有一人高,天旱的缘故,不少的苗儿细细的长成了空杆,头顶上的伞子抽长出来了,但是杆子中间却没有长出穗子,只长着几片宽宽的因为天旱而又屈卷了的叶子。也许是高高的玉茭杆子遮挡住了暑天里猛热的阳光,下面的木金枸就绿丛丛地长成一片。
实际上这种草不叫木金枸,木金枸只是中条山上的一种叫法,这种草叫蒲公英。蒲公英,多好听的名字,就像它绒白色的能随风飞舞的细果儿一样,让人能产生许多奇奇妙妙的幻想。奇妙的幻想不只是诗人有,山里的村妇也有。
看见这满地一片的木金枸,巧红先尖尖地叫起来:“呀,这么大的一片木金枸呀。”“小声些,别把人招引来。”月儿悄声地嗔怨一下。如果来的人多了,这点木金枸就不够她们拔拽了。巧红吐一下舌头,回脸向来的路上张望一下,就跟着月儿一头钻进一人多高的玉茭地,拿着叶子镰割拽起木金枸。
生产队的菜地正好就和这块玉茭地紧挨紧靠在一起,地埝那边就栽种着一片胡萝卜。这时候胡萝卜虽然还没有长成,但胡萝卜樱樱却密匝匝绿茵茵地长的有一拃高。巧红对这片地不熟,不知道地垅那边紧挨着的是队里的菜地。巧红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人,她一点也不像月儿。月儿到了地里低下头弯下腰像给生产队里干活一样,兢兢业业一心一意地拿着镰刀割拽木金枸,两只手也早被木金枸根叶上流溢出来的白奶子一样的汁液染浆成深褐色的颜色。不大一会功夫她草篓子里就盖满厚厚一层嫩嫩的木金枸。巧红钻在玉茭地里兔子一样蹦跳个不停,这山看着那山高,她总嫌自己脸前的木金枸长的不肥不旺,提着草篓子在玉茭地里来回的钻窜。窜着窜着就窜到地埝边,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圆瞪大了,她现了新大陆似地脸上绽放出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喜,叫道:“月儿月儿,快过来看呀。”
听见巧红压低嗓门急急促促的喊叫,月儿以为她那边出什么事咧,忙拖着篓子跑过来,跑的有些急,脸上被细锯齿一样的玉茭叶子划了几下,白白粉粉的脸上就有了两道浅浅的红痕,痒痒的有些疼。月儿顾不上自己脸上的疼痒,到了巧红跟前也就到了地埝边上,“啥事呀?”月儿问。巧红像电影里活跃在青纱帐里的游击队员一样,单腿跪着,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两只手轻轻地掰开脸前的两棵玉茭苗,伸挑着下巴颏对过来的月儿兴奋地说:“你快看。”
月儿顺着巧红掰开的玉茭苗子看出去,外面平展展的地里,绿葱葱的是一片胡萝卜地,胡萝卜樱樱嫩黄嫩黄的真让人眼热。钻长在地底下的胡萝卜是一道好菜,炒着煮着蒸着烤着都好吃。长在外面的樱樱同样也是一道好菜,拌面蒸出来的菜疙瘩要比木金枸爽口的多。胡萝卜樱樱是菜,木金枸咋说也是草。
“多嫩的胡萝卜樱樱呀。”依旧单腿跪着的巧红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冲出去。月儿愣愣地站在巧红背后的玉茭垅子里,她知道巧红想要干啥,更知道胡萝卜樱樱蒸出来的菜好吃,但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跳跃出去拔拽胡萝卜樱樱。这是生产队里的菜地,是有专人看管的,即是没有专人看管,她也不敢去拽,那不是没事找事吗。拔拽生产队的胡萝卜樱樱和拔拽庄稼苗子一样,是破坏生产,这样的罪名月儿不敢背。“巧红,这是队里的胡萝卜地,胡萝卜现在还没长成,要是把上面的樱樱拽走,下面的胡萝卜就不长了。再说那边还有人看着哩。”月儿小心翼翼地从几个方面提醒巧红,不想让她冒失,更不想受了她的拖累。
巧红才不听不管那么多呢,一拃高的胡萝卜樱樱嫩黄嫩黄的,正是好吃的时候,只要过去三两下就能把篓子拽满,比钻在玉茭地里割拽木金枸快的多。木金枸多难拽呀,玉茭地里又这么热,细锯齿一样的玉茭叶子把脸上胳膊上划的条条绺绺的尽是红印印,拽一把木金枸手上就要粘粘地沾满一片黑褐色的汁液,回去洗都洗不掉。巧红的草篓里才只割拽下几把木金枸,月儿的草篓子却快要满了。巧红把自己草篓里的两把木金枸抓倒进月儿的篓子里,就要闪身出去拽队里的胡萝卜樱樱。月儿扯拽住巧红的空篓襻儿,带有几分哀求地说:“巧红,这是队里的菜地。你看,看菜的郭老汉正在那边锄地呢,那可是一个难缠的老光棍。”
巧红抬脸朝远处看看,嘴儿一翘不屑地说:“死毬光棍老汉,怕他个啥。他撵过来咱早跑得没影咧。”
“那真的是个难缠的光棍老汉,早就听人说他追撵起女人来凶的很。”月儿真的是不想让巧红去惹事。
巧红接着却说出一句让月儿羞臊脸红的话:“难缠啥呀,光棍老汉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他要是真的追撵上来,咱抹下裤子给他一个白白的尻蛋子,就把他羞得背过脸不撵了。”说着巧红就从玉茭地里跳出去,大把大把地割拽起嫩黄嫩黄的胡萝卜樱樱。
倾刻之间这里就成了是非之地,月儿想着要赶紧离开这里。她不能平白无故地把自己搅进是非里去,她不能和巧红比。巧红根红苗壮铁杆贫农,天塌下来都敢顶,月儿是连一片树叶子都顶不起呀。
月儿提起草篓子就赶紧顺着玉茭垅往来的路上走,反正篓子里的木金枸也快满了,回去蒸一顿菜够了。从玉茭地里钻出来,到了地边,月儿又不忍心走了,她和巧红是一块来的,现在把巧红一个人扔下自己走了总有些不美气。村里人都说看菜的老汉是那样的人,万一出上点事,就把巧红坑了。月儿这样一想,就在道儿边上坐下来等巧红。
真让月儿说对了,看菜的老汉果然就是那么一个古古怪怪的人。郭老汉叫郭子清光棍一条,五十七八往六十里走的人了,却一辈子没有娶过女人。就有些变态,眼睛盯住女人看的时候就像钉子一样牢,能把啥都忘了,这是一个大毛病,在村里谁家的女人都避着他。入社集体后,男女社员常混在一起干活,看着花花绿绿的这么多女人,这个老光棍就再没心思干活,把眼睛瞪的透溜圆只顾看女人。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老家伙。后来吴根才就把他打到菜地来了,在菜地边上给他盖了一间看菜的庵子,从那以后他就吃住在菜地的庵子里,连村也不回,村里的女人就少了一些担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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