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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耀先和月儿是在婚后第三个晚上才品尝到那种用任何语言也无法述说的美妙滋味。

结婚的头天晚上,他们是在惊恐和慌乱中度过的,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手都没有碰摸一下。他们和衣拥着被子,偎缩在土炕的角落里,支愣着耳朵警觉地倾听着窗外可能响起的一切声音。窗外的山风在这寒冬的夜晚不时地吼刮上一阵。每有山风在窗外呜呜响起的时候,耀先和月儿就要哆嗦着身子打一阵寒战……

耀先和月儿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的,恐惧随着黑暗的消退而离去。当又一轮太阳从中条山上升起,把整个卧马沟照亮的同时也把沟底这座全村唯一的全砖四合院照亮。令人胆战心惊的灾难并没有随着昨晚呼啸的山风一起降临到这座全砖四合院子里来,自然也就没有降临到院子里的这对新人头上。

院子里响起“哗啦啦、哗啦啦”的大扫帚扫地的声音。这声音惊扰了刚刚打盹迷糊住的一对新人,他们蠕动一下拥被合衣的身体,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相互看一眼连一句话都顾不上说,就急急慌慌地溜下炕,等耀先拉开闩插着的房门看见爹己经把大半个院子扫完了。

耀先他爹叫郭福海,他是卧马沟这唯一一座全砖四合院的当之无愧的主人。郭福海的严厉和勤奋在这四十里长的一条沟两道梁上是尽人皆知的。

看着院子里穿着棉裤棉袄并且还加穿一套灰布棉袍正在扫院的爹,耀先闪身给跟在身后的新媳妇月儿让出一条道儿。大家子出身的月儿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了,她从耀先闪让开的道儿上轻捷地走出来,在公爹才才扫干净的铺砖地上款款地跪下去,嘴里轻柔地喊一声:“爹,媳妇给您磕头了。”

郭福海挺扳直因穿戴的厚实而显得臃肿的身体,冷峻的脸上就有了一层歉疚和悲凉,面对第一次在身前跪下的新过门的儿媳妇,像是不敢受用似地扬起头朝天唉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他唉叹的同时伸出一只有些颤抖的手摆了两摆,用低沉的声音说:“起来吧,起来到饭厦自己烧火做饭去吧。”

月儿听话地站起来向那个她还不曾进去过的陌生的饭厦走去。

“爹。”耀先搓揉着双手有些羞涩地站在爹的面前低微地喊了一声爹。郭福海冷峻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柔和的神彩,他以为儿子一夜成人了。他用同样低微的声音叫着儿子的乳名说:“拴娃,你到后院窑里给骡马拌上一槽料。”

“哎。”耀先应一声,但并没有马上转身到后院去,而是蹑手蹑脚地向前边的哨门洞走去。厚实笨重的槐木哨门还闩插的死死的。耀先轻缓地走过去,屏住呼吸爬在两扇门合闭后留下的窄窄的缝隙上向外张望。哨门外和哨门里一样宁静无声,有的只是一片白亮亮的洒在地上的阳光。

在儿子走向哨门,爬在门缝上向外张望的这一刻,穿着臃肿的郭福海扶着竹把儿扫帚伫立在当院一动不动,但脸上的神色却和儿子一样显得紧张慌乱,像是企盼着什么,又像是极力躲避着什么。

耀先在门缝上张望了一阵,才扭过身朝等在身后的爹摇摇头,默默地向后院走去,去给喂养在后面窑里的骡马和黄牛添加草料去了。

十天前这座排场讲究的四合院可不是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十天前这座院子里时常洋溢着一股勃勃的生气,即是在去年后冬连着办了两件丧事,落了老太婆和耀先他妈,这院子里也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死寂和阴冷。尽管在不长的时间里走了两个女人,但这院子里还有东家和少东家,后院窑里还住着三个长工,前面哨门楼下的厢房里还住着一个做饭的女佣。这里的炊烟总是全村第一个升起,这里的哨门也总是全村第一个敞开。这槐木大哨门一敞开便成天都敞着,任由长工、女佣和乡亲们进出。在院子里不仅主人说话大声大气,就连长工女佣说话也是爽爽朗朗的。只有上门前来求借告贷的穷家小户才会在这院子里低声下气地说话。这四合院里的气氛是在前几天,在土改工作队进驻到卧马沟里来的时候,在三个长工和一个女佣丢下手里的活计悄没声息地走了之后,在那长满针刺的皂角树下开过第一次诉苦大会之后,这院子就开始变得死寂和阴冷了。即便是在昨天给儿子完婚成配,娶回下马河大财主贾德天的小女儿,也没有把罩在这院子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阴冷驱散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呀?没有颤悠悠乐颠颠的花轿、没有欢天喜地的鼓乐、甚至连一个道喜吃席的亲朋都没有。这样的婚礼只能给被死寂和阴冷笼罩住的院子带来不祥。

是啊。现在是一九四七年的冬天。土地改革在中条山上开始了。

卧马沟是中条山上的一个小山村,全村只有三十二户人家。这三十二户人家除了郭福海这一家之外全是三代赤贫的穷人。他们全靠给别人熬长打短卖力气过活,即使有几亩地,也都是梁坡上的旱地,一亩的收成不过两三斗,不够一个好汉吃十天。沟底那一洼洼用石头垒埝能浇上水的平展肥沃的土地几乎全是郭福海家的。据村里老人说:这种不公道的事实早在郭福海他爷爷手里就形成了。卧马沟的郭家在山下都享有盛名。郭家一年打下的粮食、摘下的棉花不是用担子担到山下去卖的,而是用驾着骡马的木轮子上箍着铁环的大车拉到县城里的集市上去卖的。站在卧马沟村口抬头看一下,那散住在一面坡上的三十二户人家,除郭福海一家在沟口的较为平缓的场地上盖起一座高大排场的四合院外,余下的三十一户人家全都是在一面坡的崖面上挖一两孔土窑来当自己遮风挡雨安身立命的家的。除了郭福海的四合院全村再没有一间立起的砖房子,连一间立起的土坯房都没有。郭福海家除了这全砖的高大排场的四合院外后院崖面上还有五孔上了砖面的大窑。人们说:郭家的骡马牲口住的地方都比坡上那些穷人住的地方好。多少年来沟底下住在四合院里的有钱的郭家就成了坡上住着的三十一户穷汉家羡慕向往的地方,成了人们巴结和嫉恨的地方。

这一天终于来了。在大皂角树下开过第一次诉苦大会后,人们对郭家的看法就彻底地变了。

土改工作队进驻到村里没几天,郭福海把三个长工和一个女佣一起叫进上房。他把他们让坐在供桌前的条凳上,他也在一把直背靠椅上坐下,他手里习惯性地端着那把磨的油光锃亮的白铜水烟壶。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拼打着火镰石上的硝纸把水烟点着。往常茶余饭后或是什么闲下的时候和长工们坐在一起说话,他总是先要从烟盒里捏一丝黄澄澄软绵绵的水烟丝,用拇指和食指一揉,把捏成团的烟丝按在烟枪上,然后拼打着火镰石点着硝纸,再用燃着的硝纸点着烟锅里的烟丝,从从容容地吸上一口,等把这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悠长地吐出去之后,他就开始说话了。可是今天他端着水烟壶却把这个过程全免了。尽管他脸上强扯起一丝难看的笑,但他吞吐的话语还是让人窥见了他紧张不安的内心,他说:“大家知道,土改工作队来咧,夜黑间到咱家来咧。世道要变咧,你们几个恐怕再不能在这屋里停活咧……”

“叔,我不走。”女佣梅梅说一声不走,就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三十岁的梅梅是后沟马家窑人,她娘家和老太婆也就是郭福海他妈娘家沾亲。她原本嫁的马家窑是一个好家,有房子有地有骡子有马,自然也就有吃有穿。谁成想公婆去世之后,执掌了家业的男人却抽起大烟,在不到一年的光景里就把一个好端端的家业给踢蹋了。要不是老太婆收留她,梅梅早就让大烟鬼卖的换了男人了。梅梅自从五年前到了郭家,吃熟的挣生的,硬是把一个被踢蹋倒灶的家给维持下来。现在让她走,让她离开这个给了她许多恩惠的郭家,她情愿吗?

梅梅的哭泣使上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郭福海端着水烟壶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用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悲痛的声音道:“我也不想让你们走喀,可时势不由人。”

“郭叔。”张小河从条凳上站起身,在他那粗糙厚道的脸上表现出和梅梅一样的神情:“郭叔我们走,外面的世道我们知道。让我们放心不下的是你咋办呢?婶和奶去年刚没了,我们再一走你和拴娃咋过呀?”壮实的汉子说着竟哽了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长工呢?张小河十六岁上从前沟马桥村过来进了郭家的门,一干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使他从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变成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子。这十二年他就像是郭家门里的一个子弟,兢兢业业勤勤快快地干着自己份内的活计。真的,仁义的郭家也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子弟对待的。张小河和另一个长工牛三娃的媳妇都是郭福海张罗的给娶他们回来的。

张小河兄弟一人不好比。牛三娃兄弟三人他为老三,兄弟三人都在外给人停活,但是每年年底兄弟三人挣回来的东西不一样,粮食是老三的最多,棉花是老三的最白。三娃两个壮实如牛的哥和三娃一样老实本分,可他们从来没有在一家连续停满三年长工,而三娃在卧马沟的郭家一停就是近十年。三娃他妈在上马坡村里逢人就说:她三娃的命好,一出去就遇上好人家。由此整个上马坡都知道前面卧马沟里有一户待长工如子弟的仁义东家。牛三娃也说了和张小河差不多一样的话。

“福海哥。”年长的长工王铁锁接上话。停活的长工和东家称兄道弟是少有的,但王铁锁就是这样称叫东家的,只有这样的称叫他才感觉着顺口,感觉着亲,感觉着近。谁见过有钱的财主一年四季和长工一道破命地在地里干活呢。王铁锁活了一把不小的年纪,在不少有钱的财主家熬过长工,只有在卧马沟郭家他才见到和长工一样沾泥滚土的东家,他不给这样的东家叫哥叫什么呢?“福海哥,”王铁锁坐在条凳上手里捏着秃嘴子旱烟杆,把他那满是皱纹的黑脸盘垂的低低的,他是不想让仁义的东家和两个朝夕相处的伙伴看到他脸上露出来的苦楚。只是在叫福海哥时把包着毛肚手巾的头略微往起抬抬,然后就这样低垂着头缓缓地说:“土改己在前坡沿的后宫镇闹开了,工作队也进到咱村咧,我们几个也就该走了。刚才小河和三娃都说了,我们走后你咋过呀?我寻思着还是趁着有时间,紧着把拴娃的媳妇娶回来。后宫的实例就是按人头摊地,只要人多,摊到头上的地亩不过十亩就划不过去。不过咱家就是再添十口人也摊不开河滩里的几百亩地。但是咱屋里确实需要这个人。”

“是这个理。”小河、三娃、梅梅也都附合着说。

“是这个理。”郭福海沉沉地点点头,伸手在烟盒里拈捏起一丝黄澄澄软绵绵的水烟丝按放进水烟锅里。

当晚三个长工和一个女佣就都卷着自己的铺盖,怀里揣着郭家给足了的工钱悄悄地离开这个全砖四合院,各自回家去了。

长工们走后,郭福海轻轻地把哨门闩插住,然后久久地站在空寂清冷了的院子里思索起儿子的事情来:儿子叫郭耀先。顾名思义,是想让他将来成就一番事业,光耀先人。儿子还有一个小名叫:拴娃,是拴牢靠实的意思。这小名还是老太婆给取的。不知什么原因郭家几代以来一直是财旺人不旺。在郭福海他爷爷手里是一个单嘣儿,他爹这一辈也是一个单嘣儿,到他这一代还是一个单嘣儿,到了儿子这一辈还是一个单嘣儿。听书看戏说的都是三代单传,而他郭福海却是实实在在的四代单传。所以等儿子一落草出世,终于当上奶奶的老太婆就得到稀世珍宝似地要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跟前,生怕被谁抢走,就给起了个小名——拴娃。

儿子眼下满十七岁了,他原本想让儿子在山下的三合镇把完小念满,然后再送他到县城或是绛州府去上更高级的学校。没想到时运不济赶上了战乱,日日慌慌的差点连完小都没有念完。去年念满完小刚回到家,就赶上奶奶和母亲接连下世,今年还没有熬到头土改又暴风骤雨地刮到眼前。“唉!”站在这寒冷漆黑的冬夜里郭福海深深地哀叹一声。

儿子十七岁了,按中条山上的风俗也能结婚。在山上稍稍好一些的家庭都是在十七八这个年龄上给儿子娶媳妇的,有的甚至十五六,家里就给他迎亲娶媳妇了。郭福海本来想等过了这个年,等儿子进了十八岁的门坎,等儿子除了身上的热孝,等他妈他奶的周年忌日过去之后,再给他娶媳妇。谁可想这时世的变化竟是如此的难以预料。郭福海十年前就给儿子订下了娃娃亲。订娃娃亲是中条山上的风俗。他给儿子订下的是山口下马河贾家贾德天的小女儿。下马河的贾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如果说卧马沟他郭家在这一条长长的马沟里还有一点名气的话,那么下马河的贾家就在整个禹县都是有名气的。贾家山上有林子,平川有园子,城里有铺子,骡马成群,家里的妻妾和雇下的长工一般多。贾德天老弟兄四个,每人都有三个老婆。郭福海给儿子订下的这个媳妇就是贾德天三房小老婆生下的小女儿。这样的人家能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应该感到荣耀。是的,这十年来郭福海常拿儿子的这门婚事向外人炫耀,尤其是向那些光景和家业和他差不多的同类炫耀,可是现在……时势难料呀。

在这寒冬冰冷的黑夜里郭福海站在阴沉寂静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思谋着这件事,就像是后院窑里反刍草料的老牛。他把这一件事在心里反反复复起起落落地总也嚼食不透。一阵寒瑟瑟的山风从房脊上刮下来带着一声森人的呼啸,在这清寂的院子里旋了几旋又跳上房脊走了。在这寒风旋来的时候郭福海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把脖子更深地往棉袍陡立起的窄领里缩缩,随机耳畔再次响起老长工王铁锁那淳厚的声音:咱屋里需要这个人呀。

“就是这。”就像老黄牛咽下最后一口反嚼的草料一样,郭福海咽下一口唾沫,同时在心里响响地叫了一声。他决定了,决定在一切还没有生之前,把儿子的媳妇娶回来。在这动荡的岁月里什么事情都会随时生,万一有什么不测生,一切都晚了。他顾不得其它,顾不得儿子身上一年未满的热孝,顾不得土改工作队和新成立的农会的警告。他决定亲自到前沟的下马河去一趟,去亲自当一回说客。一旦定下来,就要果断地去办,这是郭福海的性格。

第二天,天还黑森森的没有明,鸡窝里的芦花鸡脖子伸展不开似地才“咯咯、喔喔”地打了一声鸣,郭福海就悄悄地出了大哨门,在哨门洞里他心虚胆怯地朝场子上那棵长满针刺的老皂角树溜了几眼。皂角树下的那孔官窑己经挂起农会的牌子,土改工作队的两个人现在就住在里面。

皂角树干枯的没有叶子的枝杈伫立在无风黑暗的半空里,像一团凝固的黑云。住着土改工作队,挂着农会牌子的官窑的窗口黑漆漆的像是盲人的两只黑窟窿眼睛。白日的喧嚣和夜晚的灯火统统都隐到黎明前的黑暗里去了。万簌俱静,整个卧马沟静的没有一丝儿气息。郭福海轻舒一口气,扭身越过门前的平场,下了沟口,沿着沟底的河渠朝前沟去了。

这一条沟两道梁弯弯曲曲地从前山沿一直延伸到后山根有四十里长,在这一条沟两道梁上星星点点散布着三十二个村子,这三十二个村子的村名里差不多都有一个马字。如卧马沟、下马河、上马坡、马家窑、马桥、马店等。所以这条沟就被人称为马沟。下马河是这条沟里最大的村子,也是最前面的村子,是马沟的门户,顺着这条沟进山第一村就是下马河。卧马沟是这条沟中间的村子,它离沟口的下马河有近二十里路,离后面大岭根上的上马坡也有差不多二十里路。山上十里路,山下走半天。山下十里路,山上半袋烟。意思是说山上的路难走,走山上一里路顶走山下二里路。山上的路确实不好走。郭福海摸黑起身,等他走完这二十里路来到沟口的下马河村头的时候,日头己在身后的大岭上升起一杆子高了。也就到了吃饭食饭的时候了,站在村口上能听到此起彼伏的一片扑扑嗒嗒的风箱声。在村子上空飘荡起一丝丝一缕缕淡白色的炊烟。这个时辰的山庄是别有一番景致的,但此时此刻郭福海没有心思去观赏这能让许多画家陶醉和着迷的田园景色,他现在心里像着了火似的急迫,他那有那份心情。

郭福海站在下马河的村口上略微顿了顿,从棉袍里掏出家织的粗布手巾,擦抹一下脸上流淌出来的汗水。是的,尽管是寒冬季节,但是郭福海还是粘粘地出了一身汗,他太急迫了。穿的厚,走的急,能不出汗?郭福海抹一把脸,再用汗巾抽打几下棉袍下摆一路染上的尘土,就端端地向村里走去。

下马河处在山口上,地势平缓,不像卧马沟三几十户人家倚着山崖坡势层层叠叠地挖窑箍洞地住在一面坡上。这里几百户人家在平坦的地界上盖起一片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房子。卧马沟是由一面坡上的几十孔窑洞组成的,下马河是由这一片高高矮矮的房舍拼凑起来的。如果说矗立在卧马沟村口上的郭家的全砖四合院和那一面坡上的几十孔烂窑相比显得很扎眼的话,那么座落在下马河大十字上的这一片庄园似的建筑就更不能和周围那一片破烂低矮的土坯草房相提并论了。

是的,贾家的大院在下马河大十字上铺开整整占了一条街半个村,它是房子连房子,院子套院子的一所大宅子。郭福海急匆匆地来到大十字上的大宅子门前,一下就愣住了,腿沉的再也抬不起来。这门楼还是原来的门楼,漆黑的大哨门也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门口立着的两根拴马柱上分别倚着一个背枪的民兵。就是这两个背枪的民兵使郭福海惊愣着伫立在那里再抬不动脚步。“这里己经……”郭福海在心里喃喃着,他以为那种不祥的传说己经在这里变成事实。他想抽身退回去,可是己经来不及了,他己经过了当街站在贾家门口,站在两个背枪的民兵脸前了。

“干什么的?”一个民兵断喝一声。郭福海还没有来的及回话。另一个民兵跨前一步逼到跟前,但是这个逼到跟前的民兵并没有恶语相加,也没有横眉冷对,却是一副和蔼友善的样子。“叔呀。”这张逼到跟前的笑脸冷不防喊出一声叔来。这使郭福海更感到惊慌,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能这样地叫他一声叔,这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演变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你……”郭福海的嘴和他慌乱的思维一样,急忙说不出一句浑全话。接下来并没有生郭福海想像的事情,那张友善的笑脸没有在瞬间变成仇视的恶眉眼。“叔,我是二娃,是上马坡三娃他哥。”二娃见郭福海浑身明显地哆嗦起来,就忙解释一句。

“噢,你是三娃他二哥呀。”郭福海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长气,他万没想到在他家停了十年活的三娃他哥会在这里。“你,你咋在这里?”他不由地脱口问了一句。

二娃嘿嘿笑着,抖动一下肩膀上的长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年春上我跳门杆过来给人家当养老女婿来咧。”“噢,是这。”郭福海恍悟过来,以前似乎听三娃说起过这事。“叔你这是?”二娃问一句。郭福海忙指着贾家的大哨门说:“我到贾家有些事情。”“你要到贾家去?”二娃也抬手指一下贾家那黑漆漆的大门。同时扭头和另一个民兵交换一下眼神,再扭过头来接着问:“你有啥事情?”在二娃跟前郭福海己没了刚才的恐惧和惊慌。说:“是这,你拴娃兄弟订的就是贾家的闺女。娃们都大了,眼下又不太安宁。我想和贾家商量一下,把娃们的事办了。心思也就了了。咱屋里实在是需要这个人。就是这。”郭福海不兜圈子不转弯,实实在在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二娃脸上露出一层为难的表情。这时另一个民兵也走过来,问道:“啥事么?”二娃接上就说:“他是卧马沟的郭叔,郭福海。”“噢,听说过,几年前就听说过,卧马沟的郭家四十里马沟谁不知道。二娃,你兄弟不就是在他家停活吗?”“就是,就是。我兄弟在郭叔家停一年活顶我在旁人家……”“停两年挣下的粮食都多。”“就是,就是。”二娃和那个民兵一唱一和地说起郭福海的好。这同样使郭福海没有料到。如果换一种场合,时间再往前推上几天,他倒是很乐意听人们说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在土改己经开始了的时候,在背着长枪把住亲家大门的民兵面前再听这恭维的话,就感到不自在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搓揉着两只因劳动而粗糙厚实了的大手。那个民兵还在继续说着:“区里的田书记说来:地主也是分几类的,有恶霸地主,有土地主,有开明进步的地主,你郭福海该就是一个开明地主吧。这贾家就是一个大恶霸,这一家人把坏事都干绝了,夺人地,霸人妻,抢人女,大斗进小斗出凡是你能想到的他都能给你干出来。我说老郭,你这么一个开明绅士咋就愿意和一个恶霸地主结亲家呢?”

“是这,咱这是十多年前订下的娃娃亲,那时候和现在还不太一样,谁可知道现在就变了呢。”郭福海有些不对头尾地解说了一句。

“也罢,咱是下果子,不是端园。贾家那个小女儿俊俊俏俏的很有模样。你进去吧。只要不是帮着他偷摸地往外转东西就行。”站在拴马石旁说了一阵子话,民兵就表现出了固有的豪爽气度,把他背枪站岗的责任给淡忘了。二娃就更不用说了,别人眼里能过的去,他就更过的去了。二娃还催着说:“叔,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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