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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秦湍一夜没有合眼,他坐在静室轻纱围着的御榻上,清醒了一宿,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始终想着同一件事,“太傅为何要如此?”
明明已经给了他要的权柄,却仍沉浸在党派之争,玩弄权柄的游戏里。欺朕,侮朕,视朕若无物!
朕倒要听他狡辩,若不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太傅他也不必再当下去了,迟早当个庶人滚出朝堂吧。
静室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应是宫人在准备伺候,秦湍觉得扰,刚要不耐烦地撵人出去,今日不必早朝。
脚步声近了,才发现是瑞缘公公,他焦急地轻敲了两下门边,“陛下可醒着?”声音急切,却含着丝泪音。
“嗯,朕醒着。”
秦湍起身打开门,却见瑞缘在揩着泪花,见到陛下站在门口,便扑通一声跪下报丧,“陛下,万岁爷,太傅他……殁了。”
门口的身影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蠢东西,你莫非是被苻无舟骗了,他惯会用这些伎俩,装死什么的。怎么,难不成他怕朕治他的罪?”
瑞缘摇了摇头,“陛下,是真的,刑部侍郎亲自说与奴才的,此时太傅正停在府内堂前。”他实在不愿用“遗体”来形容苻无舟,张口闭口都是太傅。
秦湍这才迈出了静室的门,“更衣,朕倒要去看看,他耍的什么把戏。”
·
刑部侍郎给宫中匆匆报了信,便径直去了户部,他要问问户部尚书,之前说的苻太傅贪墨的千万两白银呢?
他带着手下抄家抄了一宿,连地砖都翘起来看了,太傅府只能用一次来形容,那就是家徒四壁。
连书房摆着的古董花瓶都是假货,桌案上的毛笔都是分了叉的,唯一值点钱的可能只有酒窖里的几十坛子老酒了。
不禁开始怀疑,户部对太傅的控诉到底是基于真实的证据,还是缘于党派斗争?陛下下旨彻查,又是出于什么初衷呢?
瑞缘跟着秦湍抵达太傅府时,便见府内一片凌乱模样,石砖外翻,杯碗酒器碎成一瓣一瓣,滚入泥土中。连墙角的那株梅花也没能逃开腰斩的命运,妖冶的玫红花瓣被踩入雪中,似血滴刺目。
他越看越气,心想这刑部侍郎办事怎么突然这么没有章法,便任手下这么破坏,刚要出声制止,便眼见着陛下眼眶逐渐猩红,深邃眼眸中酝酿一路的风波终于喷薄而出,化作一声怒吼——
“都给朕滚。”
衙役们翻了一夜,没有找到该有的赃物,本已有些气急败坏,突然听到这一声怒吼,骤然间慌了神,陛下怎么还亲自来啦?
便一下子都丧头耷脑,如病犬一般绕着陛下几近匍匐一般地离开了。
天子一怒,动辄以命相赔,他们没有查到赃物不说,可不能把小命也搭在这里,谁都没有犹豫,甚至到了门边,脚底更是如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秦湍清走了那些碍眼的,抬头望向四敞的门,堂前,一口黑漆漆的薄棺安静停着,他脚步迟缓,犹豫了两下,终究是朝着那方向走去。
一阵风吹来,穿过袍角,吹入屋内,棺材两边,两个一身缟素的年轻人守在那里,是苻无舟常带在身边的侍从,苻太傅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身后事便也只有这两个忠心的手下料理。
两人向着秦湍行了大礼,瑞缘示意两人先离开,他们互相看了一下,这才到门外守着。
人未下葬,棺盖也只是半阖,秦湍扶着棺往里瞧,苻无舟像睡着一样安逸,嘴角竟然还噙着笑一般向上微弯着。
秦湍沉着声,“太傅,苻无舟!别闹了,给朕起来!”
瑞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当年太子继位之时何其艰难,是太傅大人孤身扶持,好不容易才有了后来的朝堂稳固,可怎么还没有享几年福,人就没了呢?
棺内的睡美人自然不应,甚至连个慵懒的嗔怪都不留,从前苻无舟在东宫授课时,给太子布置了课业,自己便跑去假寐,太子便拿着笔杆轻轻戳他的面颊,他便不情愿地翻身到另一边,说“殿下别闹”。
秦湍这时希望苻无舟也对他说一声,“陛下别闹”,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回音。
心中有些恼他,不就是让刑部叫他做个客,顺便聊一聊吗,怎么还怪起朕来了?太傅贪墨修大殿的银子,在科考中大肆收贿的时候,朕不也什么都没说吗,还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敲击棺盖的声音传来,秦湍生气了,他徒手拍在棺盖,弯腰冲着里面喊道:“老师,给朕醒来,别闹了!”
声音转而轻柔最后哽咽,“别闹了,好吗?”
瑞缘轻轻抽了抽鼻子,扶住秦湍,“陛下,别这样,让太傅安息吧。”
秦湍将瑞缘公公推开,瘦高的身形在袍子里显得有些晃荡,他冲着门外道:“来人!把太傅请到宫中去。”
于是,苻无舟的棺木便随着陛下的尊驾缓缓地抬入了宫中,按照规矩,宫中死了谁,是要停灵北宫的,可秦湍直接让人把苻无舟抬入了广寿宫。
瑞缘没有劝,谁便都没有吱声,朝中的大臣本就是以太傅为首,就算新崛起的一派自诩诤臣的那些人,此时也都默不作声了。
既然人都死了,他们便不差这一时半刻,大暄的未来不在太傅党,而在他们诤臣这里,他们可以等。
薄木棺材换成了金丝楠木,平日里烧着银炭寒冬亦如暖春的广寿宫也停了炭,棺木周围还格外放了冰,如此,太傅大人才能容颜永驻,睡得安稳。
秦湍也懒得上朝了,连着三日,很少进水米,只是枯坐在棺材旁边不知道想着什么,也不提下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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