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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移世易,人事已非。看见他们来到,贺融有点诧异,起身相迎:“母后怎么来了?”裴太后含笑:“这两日都不见你,怕你案牍劳神,过来看看你。”贺融歉然:“母后恕罪,都因政务缠身,我没法亲自去请安,只能让人过去向母后告罪,等忙过这一阵,我再好好向您赔罪。”裴太后很是深明大义:“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只是听说,秦国公家,想向你求封,不知可有此事?”秦国公是裴太后娘家,上一任秦国公,也就是裴太后的父亲战死沙场,由于他膝下只有裴太后一人,爵位就由文德帝赐给了裴太后的叔父。但裴太后的叔父并无其兄的能耐,文不成武不就,在嘉祐帝时就不得重用,反倒是因祸得福,因为早早避到乡下去,从而躲过长安动乱的劫难,也没跟着南下,如今重新回到京城,作为裴太后的母族,依照惯例是要给予敕封的。贺融点头:“秦国公的确前来求见,想要请封世子。”这几天忙着大事,贺融一时没顾得上封赏太后母族,裴氏就等不及地入宫来了。但秦国公并非世袭爵位,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世子的,当年文德帝将爵位赐予裴太后的叔父,是念在秦国公马革裹尸的份上。裴太后脸色一沉,露出罕见的严肃:“你不必惦记我的颜面,该驳斥就驳斥,否则一些人自以为鸡犬升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贺融笑道:“母后不必着急上火,前两日他们入宫拜见时,我见裴氏族人中有一少年人,叫裴翡的,应答流利,进退有据,倒是个好苗子。”裴氏族人随后也去拜见过裴太后,她自然是有印象的,闻言就点点头:“这孩子的祖父,与我祖父乃是亲手足,可惜父亲早逝,母亲又是妾室,在族中不太显眼。陛下提起他,是为了……?”贺融道:“我想让他过继到先秦国公名下,母后以为如何?”裴太后很意外,随后又明白贺融的意思,心中不由有些感动。这样一来,裴翡就成了太后之弟,将来如果没有意外,他自己又争气,肯定会得到天子重用,说不定重新得爵,让爵位回到他们这一房之手,皇帝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裴太后着想。裴太后就道:“多谢你的好意,过继之事可行,至于封爵,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必问过我,如果裴家人触犯国法,行差踏错,皇帝也只管发落,我不会为他们求情的。”正因有裴太后在,与皇位的纷争才少了许多,否则她若真抬着自己的嫡子想与贺融分庭抗礼,就算贺融有必胜把握,免不了也会被分散心神。她如此通情达理,贺融自然要投桃报李,闻言笑道:“母后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他又望向贺僖:“你不在青龙寺,怎么倒入宫来了?”贺僖经过方才贺融与裴太后的对话,已经渐渐冷静下来,闻言就双手合十,稽首道:“是我孟浪了,请皇兄恕罪。”贺融也不问他到底入宫为了什么,只道:“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事,正如男耕女织,庙堂江湖,泾渭分明,你若肯还俗,便来帮我处理朝政,既然想要出家,就该彻底放下,不要掺和太多,须知身在红尘,心向菩提,方是修行之人正道。”贺僖被当头棒喝,不由满面羞愧:“陛下教训得是,我知错了,这就回青龙寺去!”他告退离去,裴太后温声道:“四郎一心向佛,只是年纪尚轻,难免有些跳脱,他这也是看重兄弟情谊,没有恶意。”贺融点点头:“我知道,但他身份使然,难免有人会从旁煽风点火,若不绝了源头,那些人便会得寸进尺,做出更加难以收拾的事情来。”裴太后最欣赏贺融的一点正是对方做人做事都有自己一套原则,对兄弟也很拎得清,并不无故猜忌,这对帝王而言是极为难得的品质,若像先帝那样,心肠固然更软,但耳根子也跟着软,很容易就会稀里糊涂被别人说动。二人分头落座,裴太后见他面露疲倦,就劝道:“国事繁琐,一日两日是理不完的,你得多注意休息。”贺融还未应答,外面便有人匆匆而至。为免打扰了贺融与裴太后的谈话,马宏赶紧上前,与那内侍低声说话,不多片刻却脸色大变,回身禀告:“陛下,荆州那边传来的紧急军情,说是两军交战,兴王重伤!”他一时没听见动静,只得大着胆子抬头望去。皇帝坐在那里,身形未动,竟似石像泥胎一般,毫无反应。大结局逆着光,马宏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却听裴太后竟急切起来:“三郎!”马宏赶紧上前几步,这才看见贺融面色苍白,令人心生不妙,他反应极快,也急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贺融一言不发,端坐良久,才轻声问马宏:“重伤?伤到什么程度?”见他似乎终于回过神,马宏暗暗松一口气,忙道:“急报里没说,想必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危。”贺融却摇摇头:“若真有性命之危,他也不会在急报上说的。”说到这里,贺融将马宏与其他内侍屏退,只余自己与裴太后,然后道:“母后,我想立储。”这样大的事情,亏得裴太后还能勉强维持住镇定,甚至皱着眉头驳回这个提议。“你如今正当盛年,身体康泰,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待局势平定下来,你便可立后择妃,何愁没有后嗣!”贺融却又语出惊人道:“我想亲自去看五郎!”裴太后愀然变色,想也不想就反对:“圣天子岂可轻移尊驾!”贺融反倒平静下来,语调温和道:“母后不妨听我说完。五郎当初带兵北上,原可与我一决雌雄,却看在兄弟情的份上,选择拱手相让,甚至还带兵前去打李宽。京城这些流言也就罢了,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如果五郎果真重伤,若不去看他一眼,我恐怕这一辈子,也寝食难安。”裴太后何等理智之人,听见这一席话,也禁不住心头一叹,她早已知道贺融为人外冷内热,却想不到他内心竟如此看重情义。“并非我危言耸听,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战场瞬息万变,万一等你赶过去,五郎已经……又或者……”她露出苦笑,没有再说下去,但言外之意,贺融很清楚。如果李宽打赢了这场仗,贺融现在赶过去,也晚了一步,再退一万步说,裴太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性,万一贺湛当真起了异心,与李宽联合起来给贺融设下陷阱,那么贺融这一去,无疑是自投罗网。贺融微微一笑:“你们既以真心相待于我,我又怎可负你们?至于人心易变,眼见为实,既然还未发生,又何须自寻烦恼?但正如母后所说,朕乃天子,一旦离京,就得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才想借由立储一事,来稳定人心。立储以长,我会留下诏书,立十一郎为皇太弟,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就请母后垂帘辅政,您以为如何?”“不可!”裴太后却斩钉截铁道,“立皇太弟一事,决不可开此首例,你若离京的主意已定,京城这边,我会帮忙照拂,再加上薛潭他们,大事无忧,至于立储的话,就不要说了!”“母后……”裴太后不等他开口,语气一缓:“三郎,你方才说,你不愿负我们,我与十一郎,又怎能负你?自古天家皇位,最是诱惑人心,我能把持得住,是因为我见识过太子与纪王他们为了皇位之争,闹得江山残破,民不聊生,但十一郎现在牙牙学语,就算你平安归来,等他长大,必然会有人在他耳边说起当年皇太弟的事,到头来反倒容易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所以,为了你我的母子情分也好,为了皇室的安宁也好,甚至为了十一郎,此例也决不可开!”当皇帝固然尊荣,但这同时也是个极为危险的活儿,十一郎现在还小,饶是作为亲生母亲,裴太后也根本不知道他长大后,会像他的皇兄贺融这样能干,还是像先帝那样平庸,又或者更有可能像他的长兄二兄那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比起让儿子当皇帝的诱惑,她更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情,裴太后这份自知之明,放眼当朝许多男性官员,乃至高官名士,都未必拥有。能娶到裴太后为妻,是先帝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贺融从前这样认为,现在更有这样的感叹。他起身,郑重一拜:“那京城诸事,就拜托母后了。”裴太后笑道:“只管放心就是!”过了两日,伴随着天子轻装简阵,悄然离开京城,长安城中又有新的谣言兴起,说是李贼扣着先帝灵柩不放,以此威胁兴王,让他不得前进一步,还有人说其实兴王已经把李贼给擒获了,只因与长安相隔遥远,消息一时没能传过来。纷纷扰扰,人心万象。……远在荆州的贺湛,此时正挣扎于高热体温与伤口疼痛的折磨之间,不要说关心京城那边的反应了,他连身边人说话都未必能听见,整整三天,始终意识模糊,大夫看过一个又一个,无不神色沉重,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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