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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在西城,原庆王府却在东北边,正好经过宫城前。闻衡与范扬都见惯了重门宫殿,薛青澜却是第一次来京城,他虽对京城风景没多大好奇,闻衡有意让他多看一看,开阔心境,便刻意放慢了脚步。三人沿着一条长街慢慢地走,范扬在旁边偶尔介绍几句,就如三五好友结伴游览京城一般,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他们心里打的竟是入宫盗剑这种胆大包天的主意。
待走过了宫城,再过一条街就是庆王府。闻衡越走步子越滞涩,范扬越走越沉默,连薛青澜也不自觉地被他们两个带得满脸凝重。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近乡情更怯”,哪怕这个“家乡”对他们而言,是犹如惊碎的美梦一般的意象。
转过另一户的院墙,庆王府的飞檐斗拱、碧瓦朱甍,骤然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们面前,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这一刻,多年悲喜如高墙轰然倒塌,碎砖瓦砾滚滚而下,每一粒都闪烁着微光,沾着殷红的血——
闻衡踩在一块青石地砖上,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以为心里装着别的事,假作顺便路过,逃避正面相对,就可以不那么痛苦。但是全错了,真正刻骨铭心的过去,甚至不需要亲身走入其中,哪怕只是遥遥一眼,也足以引动天崩地陷。
七年过去了,他饱尝了风霜变故,血海深仇也能不动声色地一笔带过,可眼前的庆王府不是被他仇恨的对象,这里每一处亭台楼阁,甚至一扇门、一条街,都承载着他人生前十五年里关于“家”的全部记忆。
所有失去的东西都烙在了心里面,闻衡学会了与恨相处,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与过去作别。
范扬难抑痛哭,害怕失态引人注意,快步走到一边背阴处去擦眼泪。独留闻衡近乎自虐般地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夏风炽热,他却被十五年如海的悲恸从头浇下,遍体生寒,溃不成军。
直到一只微冷的手抚上面庞,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眼泪。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好似藉由这个动作,就能在无尽海浪中抓住一块浮板,让他重新镇定下来。
薛青澜任由他攥紧,感觉不到疼似的,轻声问:“衡哥,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对不对?”
闻衡涩声道:“是。”
“我一直想,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薛青澜给他擦着眼泪,低低道,“绮阁金门、锦衣玉食尚且不够,还要一对慈爱父母,许多忠仆义婢,这些人教养你,陪伴你,将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衡哥,你很好。”薛青澜捧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郑重地道,“你远行归来,他们见到你,必定也觉得喜悦欣慰。”
他说的真诚直白,毫无矫饰,其实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很平常的几句家常闲话。可闻衡却忽然像被什么打碎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酸涩闭上眼睛,抱住薛青澜,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七年前没有哭出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
“青澜。”他喃喃地说,“我没有家了。”
薛青澜用力地环抱住他,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许诺:“有的。一定有的。”
第68章银蝶
范扬惊得忘了擦眼泪,目瞪口呆地望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怀疑自己是太阳被晒昏了头,有生之年竟能看见他们公子动一动凡心——那“祸水”居然还是个男人!
当年那对镯子果然是打来娶媳妇的!
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闻衡与薛青澜没抱多久,很快就分开了。除去眼底微红,闻衡脸上已不大看得出哭过的模样,恢复了一贯的镇定沉静。薛青澜小心地低声问:“好些了?还要进去瞧一瞧么?”闻衡却摇头说“不必”,深深地看了故宅旧居最后一眼,便携着他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范扬犹自发愣,待两人走远,才想起自己被落下了,忙大叫道“等等”。薛青澜一回头,见他急匆匆赶上来,又是好笑,又是尴尬。他才刚拥抱过闻衡,心底里的怜惜还没散去,因此口气格外温和:“方才走得太急了,对不住。”
范扬还没从前头那个场面缓过神来,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男“世子妃”,只好“呵呵”干笑两声,不尴不尬地道:“没事,没事。”
闻衡瞥了他一眼,没多话,问薛青澜道:“好容易来京城一趟,还有什么想逛想玩的去处?明日可就没空了。”
薛青澜本想说回客栈,转念一想闻衡重游故地,眼下面上虽然平静,只怕心里还满是郁结,于是道:“在日头下走了半天,不如找个风光好的地方歇脚,喝口茶去去暑气,免得晒伤了。”
闻衡从前觉得他心思太素净,小小年纪就无欲无求的,恐怕他被薛慈拘束了天性,没想到薛青澜长大后,反而入了垂星宗,瞧着是要走邪门歪道,可惜两次照面下来,除了学会喝酒,也没见他放浪形骸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少不经事,且在他面前仍有拘束。
闻衡略一思索,问范扬道:“我记得芳昼池旁有个金卮羽觞楼,若是还开着,咱们便去坐一坐。”
范扬笑道:“我去岁押镖到京城时还听人提起过,可惜当日走的匆忙,没来及去喝一杯,既然公子有雅兴,我少不了要凑个热闹。”
三人向皇城东面走了六七里路,但闻歌吹隐隐,一股熏风挟着清凉水汽扑面而来,待行得近了,便见一片浩瀚广淼的水面,近岸处堆簇着翠叶菡萏,十里红香。一道长桥卧波,如白龙悬脊,勾连两岸,湖中三座沙洲并立,杨柳绿阴里掩映着亭台楼阁。景色虽不比南边那样精巧,亦有动人之处,足堪赏玩。
夏日里池边游人不少,多是来纳凉游玩。三人经浮桥上沙洲,见桥头立着一块湖石,上书“瀛洲仙境”四个大字,薛青澜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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