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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宴果然热闹非凡。
安远侯府豪富自不必说,桃花宴是直接将京郊庄园里的桃花林围了起来,像男人打猎的猎场一般,不放外人进去。只准打马球的两队世家公子和贴身的小厮到场,而且给男眷都准备了休息的几处院子,不让到处乱走,倒是女眷可以四处赏花,踏青游园,还可以上寺里去烧香问卦。据说云夫人向来率性,往年桃花宴都是办两天,今日准备流水般举办三天。
一大早就开了园,丝竹声不绝于耳,说是请了在宫中供奉过的乐师班子,宴席也是请的青山楼的当家庖厨,一路上锦幛围路,还没进园就感受到了节日般的气息。与其说是宴席,不如说是云夫人举行的一场让年轻人尽情玩耍的盛会。
母女几人坐在马车里,只见路两边春意盎然,树木都发了新芽,山花烂漫,远远看见桃花林开得灿烂无比,云蒸霞蔚,据说云夫人这庄园还有个名号,叫做桃花坞。
娄家已经算来得晚的了,有几家爱玩的,夫人小姐都爱看马球的,都早早到了,连早饭都是在这吃的。荀文绮自不必说,连柳子婵也早早到了,娄家的马车一到,她就迎上来了,道:“卿云姐姐怎么才到啊,来,我带你看看我养的小马。”
卿云别的都会,就是不会骑马射箭这些“男孩子的事”,但她向来包容,还笑眯眯道:“好啊,我去看看。”
相比之下,娴月虽然更不爱这些,但论打扮是没话说,卿云从来保守,这种时候只是比平常穿的更轻便些,从满地金的马面换成了宽松的石榴红裙,娴月却出挑得很,她换了身窄袖小袄,下面配洋红撒花绉裙,踩着羊皮小靴,又轻巧又窈窕,配的风帽和披风也都是精致的,腰间用类似男装的躞蹀带系住,手上还拿着个小马鞭,笑道:“小马在哪呢,我也看看去。”
柳子婵也老实,真就带她去看,其实她这打扮哪里是来看马的,就是来出风头的。人还没到马球场上,只从旁边过了过,不知道多少目光就扫了过来。娴月偏目不斜视,神色淡淡的,跟着柳子婵就走了。
等她再回来时,马球场上人都到齐了,看马球的地方说是楼阁,其实就是桃花坞里地势低,有湿气,所以一层是不住人的,只是柱子和板壁,所以二楼特别低矮,几乎与骑在马上的人平齐。外面一排栏杆,廊道上能摆下整套桌椅,凭栏看去,视野开阔,就是为看马球做的。上面已经摆了二十来桌了。果品齐备,点心也都精致,来参加桃花宴的夫人小姐们人多的占据一桌,人少的就几人拼一桌。贺家的丫鬟娘子们川流不息,照看着这些贵客,几十个风炉烧着水,预备添茶洗手,里面又有小姐们添妆休息的地方。
偏偏天气也凑巧,是个大晴天,阳光直直地照在廊道上,楼上的人看马球场看得清清楚楚,场中的少年们看楼上的人也清清楚楚。
云夫人偏心娴月,给娄家二房留的位置是最好的,正对着马球场的中间,最中心的位置。娴月坐下来,先不急着看场上,先看一会儿茶,又挑些点心。仗着和红燕小榴关系好,叫:“红燕姐姐,我要吃上次那种豆泥馅的点心,要洒桂花的,不要橙皮。”
红燕也惯着她,真就拿了来。她又嫌晒,问云夫人要了团扇来遮挡阳光,白绡团扇上一枝海棠盛放,衬着她脸上的桃花妆,胭脂醉染,那浅红色像皮肤里透出来的,面如桃花,一双眼睛半眯着,睫毛漂亮得不行,实在是绢堆出来的美人。
荀郡主看不惯她这娇滴滴的样子,早就怒目以视了,娴月偏不收敛,还问凌霜:“马球场中间的白线是什么意思啊?”
凌霜早习惯她这个撒娇精了,跟她解释:“那是中线。一队半个球场,两边的竹框是球门,把马球打进对方的球门就算自己赢一分。”
“哦,那球杆为什么带钩啊?”她又问。
荀郡主忍无可忍,道:“你连球杆都不认得,还来看什么马球,不如回家绣花去。”
凌霜自己在家整天骂娴月矫情,嗲里嗲气。到了外面第一个护短,顿时回道:“这是桃花宴,看马球不过是顺便,云夫人也没说要懂马球才能来吧?再说了,打马球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比绣花高到哪去了?我看打马球的少爷们也没人会绣花吧?怎么一个个也穿着绣麒麟的锦服呢?”
荀郡主说她不过,气得脸通红。哼了一声,索性朝着马球场叫道:“南祯哥哥。”
本来打马球的和楼阁上的人各不相干,她这一叫,有些家教严的小姐立刻就要离座,怕贺南祯真过来了。好在贺南祯私下虽然风流,这时候却守礼,并没过来,而是远远在场边,正拉着马缰和人说话呢。只朝这边看了一眼。
荀郡主索性下了楼,她本就穿的男装,直接跑到贺南祯他们那一堆里去里,和贺南祯说话,关系很好的样子。楼阁上有些古板夫人见了,顿时就摇头。
凌霜和荀文绮针锋相对,但对这些夫人满口的“女孩子样子”也嗤之以鼻,她反正来了京城后,十天倒有九天是生气的,也没人管她。娴月拿扇子挡着太阳,磕了一会瓜子,忽然笑了,道:“来了。”
“什么来了?”卿云正低着头绣花,顺口答道。
娴月瞟一眼周围,见娄二奶奶不在,压低声音,取笑道:“姐夫来了。”
卿云的脸顿时红透了,一看场上,果然是赵景那队也上场了,赵景赵修虽然只是堂兄弟,却是一样的英俊,赵景年长,赵修小两岁,赵景穿着蓝色锦袍,赵修穿朱色锦袍,都是银线绣麒麟,十分华贵。牵着的马也十分好,尤其赵景那匹枣红马,更是一等一的好马。
“据说那匹马是官家赐的呢,嘉奖赵伯父接待外国使节有功。”娴月向来消息灵通,摇着扇子淡淡道。
她看谁,谁是一定会有反应的,赵景还好,赵修骑在马上,就有点心猿意马了,眼睛朝这边看个不停,他一身少年气,坦荡得很,眼神澄澈,倒也不讨厌。
但娴月偏把脸一冷,眼神瞥去一边,被看了很生气的样子。赵修顿时笑了,憨憨的,倒也挺好玩的。
凌霜知道娴月在那满纸的王孙里选中的应该不是他,不过是逗他玩玩罢了。赵修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心思纯良,用来当追捧自己的仰慕者最好,又热闹,又抬高了身价,家里规矩严,也不怕他失礼闹出故事来,实在是百利无一害的。
但赵修显然当了真,他们打球前要试场地,他一整个心不在焉,只差把眼睛都黏在这边了。另外虽然也有几个追着娴月看的,但都没他这么明显。
“咱们是跟贺南祯他们那支队打是吧?”娴月问。
“怎么就咱们起来了?”凌霜故意问她。
卿云脸红得不行,偏偏娴月和凌霜一唱一和,打趣个没停,娴月说:“赵景不是在这边吗?好啊,难道你想胳膊肘往外拐?”凌霜说“我当然是往内拐了……”
好在娄二奶奶很快和几个夫人说着话入席了,云夫人也带着管家娘子上来送茶汤了。尽管夫人们背后也是面和心不和,但当面还是个个都热情得很。云夫人是女主人,穿着红衣,挽起袖子亲自看茶,笑道:“地方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大家先喝点汤暖暖身子,等会中午好好吃饭。”
众人也都夸奖称赞不已。寒暄了一阵,云夫人忙得很,只朝娴月点了点头,彼此会意,又下楼去安排中午的酒宴去了。赵夫人做过来,笑眯眯拉着卿云的手说些话,又和娄二奶奶说赵景小时候的事:“阿景小时候倒还听话,自己尊重,从来不受人怂恿的。他奶奶疼他,一天要问两三遍,膝盖上摔掉一块皮,说了我半个月,我也算养得小心了,谁知道去年受那样的伤,他奶奶要是还在,不定多么伤心呢……”
“什么伤?”梅四奶奶问。
“就是去年随官家去打猎,跟秦翊他们原不是一起的,不知怎么,为头鹿还是什么闹起来了,非要赌跑马,结果从马上滚落下来,一身都是伤,额角上撞破这么大一块,现在还留着疤呢。”赵夫人感慨道。
众人唏嘘不已,娄二奶奶已经把赵景视为自家女婿,比别人又更心疼半分。娄三奶奶本来在隔壁桌,按捺不住,道:“还说呢,我哥在岭南,那时候我连夜写信去,送了伤药来。岭南有一剂伤药最好,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咱们看着都心疼呢,还是咱们玉珠说起来我才想起来的,到底是我的伤药见效快吧……”
“确实多亏了你。”赵夫人笑道:“不是我夸玉珠,这孩子真是忠厚,她和赵修是一年生的,咱们两家来往这么久,我家赵景真是把她和碧珠当亲妹妹一样。昨天还问呢,说碧珠最喜欢看马球,桃花宴她一定会来。”
她话里撇清的意思昭然若揭,娄三奶奶城府深,倒也还撑着笑,道:“谁说不是呢。”玉珠碧珠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
夫人们说着些闲话,并没多少人在看球。其实上午这场也不过是试试水罢了。但阳光真是好,桃花坞的草场也养得好,昨晚下过雨,骏马踏碎草地,闻得见草叶被碾碎的清香。阳光在马的鬃毛上跳跃着,锦袍的金丝银线光华耀眼,球棍挥舞时可以听得见破空的风声。凌霜坐在楼阁上,有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困在这具叫娄凌霜的身体里。
好在很快开了中饭,马球也就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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