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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真的值得吗?
方未艾不忍地说:“此事是师父毕生执念,旁人劝不住的。”
他拍了拍祝予怀的肩,将旧事一一道来。
“俞白中毒是在十五年前。师父好不容易把他从阎王那儿抢回来,谁知他伤好后又自请调任北疆,谁都劝不住。师父也只能跟去了北疆,靠针灸替他压着残毒发作时的阵痛。
“湍城之乱前,有传闻说不归山上长有一种能解百毒的灵药,虽知这种传言多半是夸大其词,师父还是抱着微渺的希冀去了。谁知千辛万苦地采了药回来,得到的却是俞白战死、湍城满城被屠尽的消息。”
方未艾停了一息,闭上了眼:“但师父不肯信。”
七年前,瓦丹人将湍城屠掠一空,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方未艾得知噩耗赶到湍城,只见到一座焦黑的死城,和不知在残骸中翻找了多久、满身脏污的裘平生。
仿若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的的裘平生呆呆地坐在废墟中,抬头看见自己泣不成声的二徒弟时,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裘平生不肯为自己的爱徒立坟冢,固执地在北疆掘地三尺地找了大半年。但无论如何打听,所有人都是一个答案——定远伯已经死了。瓦丹人恨透了他,在屠城的那一日就剁碎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
兜兜转转,裘平生再回到湍城时,看到了士兵和百姓们自发为定远伯修建起来的坟冢。
他在坟前伫立良久,忽然像再也忍不下去似的,冲上去把坟头的祭品砸得稀烂,要劈墓碑时被听到动静赶来的百姓掀翻在地,当成疯子痛打一顿轰开了去。
那一日裘平生喝得烂醉,方未艾大半夜的在酒铺寻到他,他正扯着店家的领子撒酒疯:“你说谁死了?你放屁!他打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场仗,不论是赢是败,受了再重的伤,每一次都会回来。你知道个什么?”
方未艾忙道着歉把人分开,付了酒钱,扛着自家师父往外走。
这蛮不讲理的老头认出了他,继续颠三倒四地念叨:“你也听好了,你师兄那么精,谁死了他都不会死。他就是忘了……忘了回来的路,忘了自己是个将军,他就是忘了!哼,忘就忘了,有些根深蒂固的毛病他定然改不了。那小子骨子里就是个嗜甜怕冷的南蛮子,他吃不惯北方的东西,就一定会往南去。”
裘平生嘀咕到这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捶着方未艾的肩道:“对,对!南方,雁安……既然找不到他,我就回雁安去,我守株待兔,等着他送上门来!”
方未艾背着那自说自话的疯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夜风里。肩头被裘平生捶得发麻,他想挤出个笑来哄哄自家师父,可北疆的风吹得人眼睛疼,方未艾还未开口,眼里的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如今,七年过去了。
当年战功赫赫的定远伯逐渐被人淡忘,师父也走了,揣着经年旧伤的只剩方未艾一个。
他将这些沉重往事堵在心中太久,此刻吐露出来,才发觉自己这些年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一颗心千疮百孔,早就快撑不下去了。
“师父这些年过得太艰辛。”方未艾几次说不下去,哽咽道,“九隅,多谢你陪着他。”
祝予怀敛着泛红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祝予怀与裘平生的师徒缘分,也要从定远伯战死的那一年算起。
他第一次见到裘平生,是在自己祖父的丧礼上。
寒泉翁的贤名在雁安无人不知,讣闻一出,上门吊唁者不计其数。
裘平生从北疆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雁安,半道听闻了温仲樵亡故的消息,拐了个弯往温府去了。
祝予怀那时尚年幼,陪着祖母披麻戴孝地跪在堂前,像覆了风霜的偶人,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他身量本就单薄,拢在一身缟素中愈发显得形销骨瘦。宾客来来往往,看到他这副模样,除了道一声节哀、叹一声可惜,一句也不敢多劝,连靠近都禁不住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碎了。
可偏就有不长眼睛的碰了。
裘平生一进门,隔着满堂的人一眼瞥见堂前穿着孝服的祝予怀,忽然疯了似的喊着“俞白”,在一片惊呼声中挤开人群,脏兮兮的手猛然钳住祝予怀的肩膀。
那一下按得用力,肩胛的疼痛把祝予怀从失魂落魄中拽回了神。他回过头,先看清了裘平生脚上破旧的草鞋,和他裸露的脚上触目惊心的冻疮。
人群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离得近的宾客想把人拖开,又怕激怒这疯子,误伤了寒泉翁家的小公子。
众人迟疑着不敢贸然去拉,却见祝予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对那疯子道:“老人家请随我来。”
声音哑得惊人,显然是哭伤了嗓子。
祝予怀既没有问旁人这是谁,也没嫌裘平生身上的脏污,引着人去了偏厅,找来双布鞋和冻伤药递给他。
彼时祝予怀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光看背影是与江敬衡年幼时有些相像,但两人毕竟岁数差了一辈,裘平生早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人。
正手足无措着,他看到那布鞋和药膏,愣了半晌才道:“给我的?”
祝予怀闷闷地点了点头。
裘平生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兴许和这孩子有缘。
一个失了祖父,一个丢了爱徒——同病相怜的缘。
裘平生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只问道:“你就是阿怀,是么?”
祝予怀迟疑一瞬,点头。
“我与你祖父是故交,他在信中时常提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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