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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第1页）

南北閉著眼，眼淚把睫毛濡濕了，她什麼也看不見，臉在章望生涼涼的襖面上貼緊了：&1dquo;我怕我說了，你不讓去。”

章望生說：&1dquo;你怎麼知道我不讓去，你跟我說了，我就會帶你上山。”他在她臉上抹了兩把，&1dquo;八福的事，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聽人亂說話，他們說的都不對。”

南北嗯了聲，章望生把手電筒給她：&1dquo;你給我照路，咱們回家吃飯。”

&1dquo;三哥，你說八福會不會怪我？他生我氣嗎？”

章望生說：&1dquo;不會的。”

&1dquo;我想叫八福一直活著，我還想跟他一塊玩兒。”

這樣的心愿，章望生沒法回應她。

南北趴他後背上，章望生一步步往家走，就眼前一點亮光，她盯著那亮光看，三哥章望生的棉鞋在光里一會露個黑頭，一會兒露個黑頭，她心裡想，我永遠都不要離開三哥。

家裡飯熱了兩茬，鳳芝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去，把南北摸了又摸，抱她下來。章望潮在被窩裡坐著，下地很費勁，得把飯菜端過去吃。南北一見二哥跟嫂子，又拘謹了，她怕夫妻倆罵她。

章望生讓她自己說，南北小聲說了，屋裡很靜。

&1dquo;人平安回來就好，吃飯吧，南北肯定餓壞了。”章望潮根本沒有責備她，他覺得八福很可憐，南北也可憐，她把閒言碎語當了真，一個小孩子家，除夕夜自己跑山上去，大人也不敢的。

&1dquo;二哥，我以後聽話，再不亂跑了。”南北拿了個熱饃饃，遞給章望潮。

章望潮笑起來像壞了的白菜幫子，南北看著，心想要是能把壞的邊邊揪掉就只剩好的了。

不管怎麼說，一家人還能在一塊吃年夜飯，南北很快忘了冷，忘了八福，她吃得很香，小肚子圓滾滾的。她吃撐了，特別有勁跳到床上給章望潮鳳芝表演絕活——學人吆喝：

&1dquo;磨剪子來呵，戧菜刀！”

&1dquo;哎，小——雞呦，賣小鴨！”

&1dquo;豆腐乳臭豆腐大疙瘩老鹹菜！”

&1dquo;麥子換蘋果，換西瓜，一斤換一斤！”

吆喝得起勢，一板一眼，調子悠長，好嗓子那是不能少的，南北學的可像了，章望潮笑得咳嗽起來，臉都紅了，他一笑，南北更賣力，又蹦又跳，小辮子都散了。

直到鳳芝勸她歇歇，她才滾到章望生懷裡大喘氣地笑。章望生摸摸她腦門，出了點薄汗，他幫她撥弄幾下流海，南北小聲說：&1dquo;你看二哥高興不？”

章望生點點頭，他說二哥累了，你過來我帶你玩兒。

東屋裡章望潮在跟鳳芝說話，這兩人，跟別的夫妻不一樣，兩人總愛湊一塊說話，和和氣氣地說話。章望潮既不是那種一腳踹不出屁的悶葫蘆，也不是那種罵女人打女人的，他斯文，好像從不生氣。鳳芝就更好了，她勤快，通情知禮，嘴裡從不說人的不是，不亂嚼舌根子。

章望潮知道自己的身體，對於死亡這個事，他恐懼過，成宿成宿不能安眠，他想，不求長壽但求噠噠那個歲數總行的吧，可老天是無情的，它既不好也不壞，不會幫任何人也不會懲罰任何人，萬事萬物，該什麼樣就什麼樣。

&1dquo;你跟我這幾年，沒什麼好日子讓你過，儘是傷心事，伺候完噠噠又伺候我，真是太苦了你了。”章望潮在煤油燈里看鳳芝，她才二十出頭，年輕，健康，是這樣的好，他對不起這樣的好。

鳳芝人有些麻麻的，她太累了，生產隊的活累，照顧一家子累，這是她們女人的命，嫁給誰，都要這樣累的。可她很知足，她嫁給喜歡的男人，所以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如今，老天爺連這份心甘情願都要收走嗎？她疲倦地伏在他膝頭，淚是鹹的：

&1dquo;我不苦，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苦。”

章望潮摸著她油黑的好頭髮，半晌不言語。

&1dquo;人這輩子，好像越求什麼越沒有，我也沒求什麼，不貪心，再累再苦都不怕，可就這點兒心思老天都不看顧&he11ip;&he11ip;”鳳芝聲音飄飄忽忽的，&1dquo;那幾年，日子多難，人都腫了身上一摁一個坑，半天起不來，現如今總比那會兒好過些，我想著好好干生產隊的活，把咱家自留地也好好打點了，你教書，望生上學，咱們再添個娃娃&he11ip;&he11ip;”

她說不下去了，她跟望潮哥沒孩子，她還幻想著，有個孩子，孩子就是希望，可從頭到尾都沒人給這個希望，她想不通，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沒地方說理去。

章望潮便說下去：&1dquo;鳳芝，總歸是我虧欠你，你這輩子還長著，要是有好人家&he11ip;&he11ip;”

鳳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眼淚直流：&1dquo;你這說的什麼話，別說了，別說了。”

章望潮不能不說，他聲音轉低，又說了什麼，鳳芝哭得很厲害，這叫西頭的章望生聽了去，那種壓在麵缸里似的聲音，極難受。

&1dquo;是嫂子在哭嗎？”南北正跟他一起剝瓜子，剝了很多，都放在碗裡，等攢夠了她拿給二哥吃。

章望生看她一眼，示意別說話，果然，東屋裡頭鳳芝出來了，她眼睛紅紅的：&1dquo;望生，你二哥有話跟你說，你過去。”鳳芝走過來摸摸南北的腦袋，&1dquo;吃花生糖了嗎？”

章望生拍拍手，他往東屋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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