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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得罪!”甄丰起身吩咐金钦:“看录事可有吕宽名姓,几时录入?”金钦听罢忙命人翻查,少顷便有一属吏拱手来报:“夜漏上九刻,吕宽曾于安门盘站驾车投医。”甄丰听了抚髭大笑:“这便对了,安门至此三百余步,来回时辰不足刻余。”说罢于枫林桩旁解缰上马,扬起鞭筴大喝道:“羽林听令,打马回宫!”回头又与金钦嘱道:“吕宽便交贵署捕办,天字诏狱共鞫谳吧!”不待金钦拱手领命,羽林军阵疾绝尘而去……
王宇惊见内兄惹了祸事,一时揣揣愣在了原地。待京兆尹寺兵人马撤尽,方战战兢兢回过神来,见王力二人仍跪坐原处,就命其回府邀王光前来。待王光一溜小跑杵于跟前,王宇便急急催促堂弟:“烦请速速备一快马,抄近路小巷儿赶赴吕府,通告吕宽东窗事发,让他暂躲为兄私所,一俟时机逃命便去罢……”
皓月一路如影随形,策马踏进元城之时,家乡的味道已浓郁扑鼻。见那虬枝劲节的枣林,残桓危立的寨子,青石铺就的小径,以及父翁亲手夯筑的洋溢着祥和与欢愉的陈年老屋,还有院内泛着悠悠奶香的丛生的草茎……这一切的一切,都蓄满福祉。
月华如瀑,朦朦洒下了儿时的影子。面黄的兄长扯着肌瘦的小妹,背篓猪草回家了,推开了栅门,走向了溷厕,忽见正在舂米的父亲一头栽倒,忙乍呼一声撂草扑去……王莽遂噙泪展翅飞落院内,悲恸亲恩肝肠寸断……如水的月明啊您慢慢走,让俺再瞧瞧可怜的父亲;阿翁啊阿翁您缓缓行,回头瞅瞅您弱小的儿女,您怎能安心合上眼睛……
王莽踉跄着跪下地来,双手捧起父亲的头颅——皮包骨头的头颅哦,依然还是这么坚挺!揽起老父羸弱的身躯,一步一步趋向堂屋,已看到墙角吊挂的犁头、镰刀,以及阿翁挥舞一生锈蚀的锄头。还有,还有父亲早逝之后,阿母聊以度日的、沿街叫卖吹饼生计辗面的案板、擀杖、鏊子、拨火钲……
哪料刚刚迈过槛去,迎面的顶梁桐柱便轰然倒塌,陈积的尘埃四扬开去,敷了王莽一脸一身。他惨呼一声抱父急退,满面、周身都大汗淋漓……
王莽醒后猛惊乍坐起,却睨见须卜正垂发床边浣洗巾帕。有宫灯曜曜,乱丝染彩,涂得腮边如晕酒红。浮想若置身草原溪涧,该是幅多么妩媚动人的绝世丹青……
须卜公主见他醒来,忙拧巴拧巴巾帕歪坐床头,轻轻与他沾拭脸面,又莺声燕语呢喃道:“哥哥可是做了恶梦?”鼻翼迫近,气息温润,他已深深吸呼到那香甜的韵味,遂摆过脸去,阖目长叹:“不是恶梦又是甚么?顶梁桐柱轰然倒塌,梁为依靠,柱为支撑,只怕会应到宇儿身上……”
公主一听就嘟嘴嗔怪:“如此便是哥哥的不是,哪有父母诅咒儿女?云儿心实,也知梦呓阴极则吉,阳极则凶,谓之反梦。适才刘棻报进宫来,言讲所泼乃为狗血,静园府内上下皆安。太后听了欣喜若狂,竟然貌似返老还童,像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眼下正拜于丹墀之上,恭恭敬敬答谢上苍呢!”“可不是么,”箕子也扒在床头帮腔:“伯翁且于宫中休养,俟抓了恶人自会报上。”
王莽忙支起身架躬身揖礼,“陛下垂幸已蒙厚恩,何敢再叨天家盛欵?”说罢急急翻身下床,闭目仰首轻叹道:“小舍横染狗血门案,无妄之灾,愧对天下!如此怎能叫我心安哪?”
火把一路拥向北阙,将甲第吕府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有都尉与督贼曹上前敲门,稍顷有门丁扒缝处一看,赶忙跳脚向二门疾奔,边跑边向内堂惊呼:“家主家主,门口来了好多官兵!”
金钦正背手等得颇不耐烦,便听那大门两扇“吱呀”洞开,于院内拄杖走出的,却是致仕多年的中常侍吕简。都尉见这老翁不卑不亢就怒火中烧,脸子一沉便执剑铮铮,道:“吕宽何在?”吕简捋须呵呵轻笑,“这位将军从属何司,犬子何罪?”都尉一听脖胫一拧,“废话
少说,嫌犯何在?”吕简两手一摊道:“我说无有,将军可信?”都尉利剑“噌”声出鞘,命督贼曹:“给我搜——”
“哎哎哎!”金钦见吕简展臂以挡,尤怕都尉伤了老人,便急急上前施礼道:“卑职京兆尹金钦,拜见吕公吕大人!”吕简眼睑未抬道:“受用不起,君且收回!”金钦又躬身长揖道:“吕宽身染天字要案,在下也是奉命追拿,伏惟大人酌情体恤!”
“犬子染疾连夜寻医,不知缘何至今未归。老夫也知你钧命在身,焉敢阻拦,令台里请!”金钦见老人申明大义,便命一旁督贼曹道:“你且带缉事仔细搜捕,若有异常吹号以警!”督贼曹得令搭指一扬,寺兵便持刀一拥而进……
金钦见缉事都入了府门,便转过身来左扶吕简,右手轻点玉杖叫道:“都尉可知此物为何?鸠鸟玉杖,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莫说是这王赐玉杖,便是一百姓手持木杖,尔敢辱骂便犯了重罪!依王杖诏令,吏民有敢殴辱者,逆不道,以弃市论处!”
都尉听了“扑嗵”跪下,牙关打摆小脸儿发青,疾埋首跪揖一礼道:“愚人鲁莽,不识泰山,诚乞祖翁法外开恩!”说罢又照地猛磕了三个响头。吕简忙拽他起身道:“免了免了!身为都尉,粗暴执事,性子刚戾不知其害……”
待缉事的寺兵陆续出府,督贼曹遂拱手一揖报与金钦:“禀告大人,府内上下皆已搜遍,嫌犯吕宽查无踪影!”金钦随向吕简揖道:“多有得罪,吕公保重!”转而持缰翻身上马,扯鞭“啪啪”连响三声,大手一挥,“通报司空,全城搜捕……”
一时间京城诸处灯火通明,呼号震天。金甲澹澹,刀戟晃眼,人马铁蹄十里可闻……闾里的民众察有异动,便知京内出了大事,一扇扇小窗遂亮起灯火,门楣皆闻“吱呀”之声……
甄丰领属吏及上千的羽林,于西宫驭马赶至静园之时,但见周遭里外三层,已被京兆尹寺兵团团围困,杀气腾腾刀枪乱闪,火把熠熠洞若白昼。
甄丰与属僚在台前下马,后与京兆尹金钦交接一番,就趋至静园门前细心察看。但见两扇门板被污血尽染,再顺流而下延浸丈余,浓血翻泡儿,腥臭无比。
金钦忙向前躬身汇报:“属下适才查验得知,事发时当于夜漏上十刻左右,有仇家趁值夜家丁疏漏之即,便大泼污血以辱门庭。后有仵作验为狗血,并非杀人越货事,所幸府内无有扰动,上下人财皆安矣!”甄丰抚髭颔首道:“那便最好!”扭头就命刘棻道:“侍中速回省中传报,人财无伤,叫明公安心!”
刘棻得令遂翻身上马,扬鞭一策疾驰而去。甄丰又转过身来对金钦言道:“强人犯事也殊多不易,长夜宵禁,定有录事。”金钦赶忙命身旁属僚呈上来几册的宵行录简,展袖道:“大人请看,夜半宵行录入者共泛一千三百七十四例,多半皆为称疾就诊。”甄丰遂抽出一册抻览道:“天子案犯,定出其内。”说罢又轻轻放回原处,随拍了拍手掌询问道:“今宵府门何人当值?”长公子王宇忙攒袖揖礼,道:“乃王常、王力!”说罢将二人邀到跟前。
二人一见是公侯亲鞫,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双膝一跪抖动不止。甄丰见了哑然一笑,声调温润如玉道:“你等可知犯了何罪?”二人赶忙哭央道:“君侯饶命,君侯饶命!”照地又磕砸了十几个响头。“天字要案,染者皆罪。”甄丰说罢撩袍半蹲,“除非你能供出案主,不然尔等怎脱干系?”
王常一听就迅急辩道:“大人冤枉——那时小的与王力兄弟,正于门房内饮酒提神,忽听门外似有响动。当时风起也无在意,后听戌犬汪汪乱叫,又有污气鲜腥扑鼻,我等忙操了腰刀推门乍看,方见有人闪跳而过,眼前污血泼洒了一地。待追入林间没了踪迹,便忙于寺署报与官家……”
甄丰见二人埋首痛泣,也颇为作难,就唉叹一声哑问道:“可知那强人身形特征?”王力赶忙抢答道:“回君侯话,那犯人短腿、不高,虎背熊腰,倒是极像……”说罢勾头怯看了一眼,又极难为情地猛搓掌心。
王宇倜傥地往前一站,桀笑如花地摇扇问道:“可是像我?”“不不不。”王力急急摇手道:“公子见笑,哪有强人祸害自己?”一旁金钦急不可耐,便扯开嗓门儿恐吓道:“你倒说呀,极像哪个?”王力不由浑身颤道:“跟公子内兄……吕宽大人,倒像是同出一个模子!”王宇收扇轻哼一声,王力急忙垂下头去。
“公子得罪!”甄丰起身吩咐金钦:“看录事可有吕宽名姓,几时录入?”金钦听罢忙命人翻查,少顷便有一属吏拱手来报:“夜漏上九刻,吕宽曾于安门盘站驾车投医。”甄丰听了抚髭大笑:“这便对了,安门至此三百余步,来回时辰不足刻余。”说罢于枫林桩旁解缰上马,扬起鞭筴大喝道:“羽林听令,打马回宫!”回头又与金钦嘱道:“吕宽便交贵署捕办,天字诏狱共鞫谳吧!”不待金钦拱手领命,羽林军阵疾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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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跑杵于跟前,王宇便急急催促堂弟:“烦请速速备一快马,抄近路小巷儿赶赴吕府,通告吕宽东窗事发,让他暂躲为兄私所,一俟时机逃命便去罢……”
皓月一路如影随形,策马踏进元城之时,家乡的味道已浓郁扑鼻。见那虬枝劲节的枣林,残桓危立的寨子,青石铺就的小径,以及父翁亲手夯筑的洋溢着祥和与欢愉的陈年老屋,还有院内泛着悠悠奶香的丛生的草茎……这一切的一切,都蓄满福祉。
月华如瀑,朦朦洒下了儿时的影子。面黄的兄长扯着肌瘦的小妹,背篓猪草回家了,推开了栅门,走向了溷厕,忽见正在舂米的父亲一头栽倒,忙乍呼一声撂草扑去……王莽遂噙泪展翅飞落院内,悲恸亲恩肝肠寸断……如水的月明啊您慢慢走,让俺再瞧瞧可怜的父亲;阿翁啊阿翁您缓缓行,回头瞅瞅您弱小的儿女,您怎能安心合上眼睛……
王莽踉跄着跪下地来,双手捧起父亲的头颅——皮包骨头的头颅哦,依然还是这么坚挺!揽起老父羸弱的身躯,一步一步趋向堂屋,已看到墙角吊挂的犁头、镰刀,以及阿翁挥舞一生锈蚀的锄头。还有,还有父亲早逝之后,阿母聊以度日的、沿街叫卖吹饼生计辗面的案板、擀杖、鏊子、拨火钲……
哪料刚刚迈过槛去,迎面的顶梁桐柱便轰然倒塌,陈积的尘埃四扬开去,敷了王莽一脸一身。他惨呼一声抱父急退,满面、周身都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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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公主见他醒来,忙拧巴拧巴巾帕歪坐床头,轻轻与他沾拭脸面,又莺声燕语呢喃道:“哥哥可是做了恶梦?”鼻翼迫近,气息温润,他已深深吸呼到那香甜的韵味,遂摆过脸去,阖目长叹:“不是恶梦又是甚么?顶梁桐柱轰然倒塌,梁为依靠,柱为支撑,只怕会应到宇儿身上……”
公主一听就嘟嘴嗔怪:“如此便是哥哥的不是,哪有父母诅咒儿女?云儿心实,也知梦呓阴极则吉,阳极则凶,谓之反梦。适才刘棻报进宫来,言讲所泼乃为狗血,静园府内上下皆安。太后听了欣喜若狂,竟然貌似返老还童,像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眼下正拜于丹墀之上,恭恭敬敬答谢上苍呢!”“可不是么,”箕子也扒在床头帮腔:“伯翁且于宫中休养,俟抓了恶人自会报上。”
王莽忙支起身架躬身揖礼,“陛下垂幸已蒙厚恩,何敢再叨天家盛欵?”说罢急急翻身下床,闭目仰首轻叹道:“小舍横染狗血门案,无妄之灾,愧对天下!如此怎能叫我心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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