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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的宅子,比宋家的小,布局更加精致,除开东边男主人待客之所,后头的一圈围起来,有楼有池有舫还有桥,算是一片开阔地。
这位纪大人,便只有纪夫人一位妻子,园里不再单分了小院子,隔开来供姨娘通房庶子女居住,是以宅子不大,后园能活动的地方却多,间壁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吴大家人的院子,两院相隔之处造了个连起来八角亭子,这对姐妹上了亭台就能一处吃茶。
过了山水廊,才进门就看见搭得好大一座九花山子,九花山子边上设了卷棚,摆了席位,正中坐着个粉妆妇人,见叶氏来了,立起来迎她。
石桂只当叶氏交好的夫人,也同叶氏一样,哪知道打眼一看,再不相同,大红银丝牡丹团花袄子底下是翡翠色织锦盘金裙儿,头上金丝八宝的攒丝冠儿,腰上悬了玉雕菊纹佩,眼睛明亮,满面是笑,一手拉过了叶氏:“我说你该来了,果然就来了。”
两个寒喧几句,石桂眼儿往后瞧,却是宋之湄正跟两个妹妹立在一处,她竟能绷着脸儿持得住,无人招呼,紧紧跟着。
余容泽芝两个面嫩,也问不出姐姐怎么跟了出来这样的话,两个互相扯了袖子,面上带笑,一语不。
石桂暗自惊异,见了宋之湄两回,再没想到她这般沉得住气,面上平点儿瞧不出来,亲亲热热跟两个妹妹挨着站,除开服色更华贵些,胸口挂的金锁一看就是一家子。
叶氏都没说话,底下人更不敢声了,纪夫人问了好,抬头打量三个姑娘,虽没见过之湄,却是知道宋家的姑娘,度着这个该是二房的女儿,笑得一声:“这位倒不曾见过。”笑盈盈的使了眼色给婢女。
重阳节要簪菊配茱萸,红漆盘里倒没预备宋之湄的,纪夫人使了眼色,丫环就添了来,一人挑一种颜色的彩缕,悬在腰间。
小丫头上了菊花茶,叶氏啜饮一口,余容泽芝问过好,宋之湄大大方方行了礼,才要越过妹妹们坐到叶氏身边,纪夫人却冲她们点点头,特意看了余容泽芝两个道:“子悦在后院里等了许久了,你们一道玩去罢。”
余容泽芝自然点头,宋之湄却是面上一僵,石桂忽的明白过来,这纪夫人,可还有一个儿子将要议婚的,原来甘氏是打了这么个主意,怪不得拼着得罪了老太太也要让女儿跟了来。
宋之湄是着意打扮过的,便是在一从女眷里头,也能立时出跳,头上二十两的赤金冠子,上头嵌了芙蓉石,同她这一身玫瑰红的衣裙正相配,有几个早来的夫人,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
纪夫人一句话,便打了这些姑娘们往后院去耍,石桂留在卷棚外头听命,玉兰迎春两个换一回眼色,眼底都是笑意,宋之湄一面走还一面回望,满腹盘算落空大半,不留下来说话行事,这些夫人连她是哪个都认不清。
心里也知道叶氏不会替她说项,又把主意打到纪夫人的女儿身上,这一位说不得就是要选太子妃的,同她交好,只好不坏。
卷棚里不一刻就坐满了人,外头石子路排成海棠花儿甬道,石桂手上捧了个嵌镙贴贝的三层盒儿,里头摆着银唾盒象牙梳和小靶镜,跟在玉兰迎春身后,站得久了难免脚酸,玉兰迎春是站惯了的,悄悄指了一处:“你往那儿去,手上的东西也能放一放,里头叫人了,你再来。”
石桂感激点头,避开人捡了个了地方搁下东西,揉了手去看纪家的九花山子,这么会儿功夫,外头唱名的就报了好几家的夫人,便不来的,也送了菊花来。
来的夫人们俱是纪夫人为,都是有儿女的人,说些儿女经,到了叶氏这儿,她只笑一笑:“荫堂读书要紧,不立业哪里能成家呢。”
几位夫人一听,便是这婚事还得再晚上两年,果然不再提他,话头一转,绕到皇家要选妃上头去:“多少年都没有的规矩,这可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哪一家能摘了宝去。”
说着便闪闪烁烁看向纪夫人,纪夫人只作不闻,举了杯儿跟叶氏对饮一杯,石桂隔了卷棚外厚绸帘儿听的分明,纪夫人拉了叶氏坐到身边,就是因着叶氏性子冷淡,这些事再不开口。
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太子要选妃,睿王也要选正妃,两个年纪差不多,好似纪家姑娘不是太子妃就是睿王妃了。
纪夫人眉头一动:“好容易得闲办个花会,你们倒尽说这些俗事,不如到后园走一走,剪几枝花来簪头。”
主子要游园,丫环坐的站的立时跟上去,衣裳簇簇响动,一路环佩叮咚,转过山水廊,就是花圃,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笑声阵阵,石桂伸头一张,隔着漏花窗,看见里头一棵大银杏,这会儿叶子全黄了,粗杆细枝上头层层叠叠,好似叠金。
树杆上绑了秋千绳,两根红绳绕起来打成绳结串在窄窄一块木板上,木板上站着个穿销金红罗裙儿的姑娘,雪白的腕子挽住红缨缨的秋千绳,笑声随风传出来:“高些,再高些。”
石桂自进了宋家,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两个姑娘如何规矩,冷不丁瞧见这么一位,眼睛都瞪大了,听见纪夫人满是娇宠的叹一声:“都要及笈的姑娘了,还这么贪玩。”
这下子越吃惊,这一位竟是交口称赞的纪家姑娘,内定的太子妃?可这么看着怎么也不像旁人口里说的贞静娴雅的模样儿。
石桂才刚疑惑,几家夫人便笑起来:“就是这么活泼才好呢。”一个夸了,另几个赶紧接口,又
说起皇后娘娘就喜欢这样的姑娘,还拿安康公主作比。
安康公主是圣人唯一亲生的公主,底下宗室认了七八个女儿都是假的,光给一个名头,北狄来求娶了,就装模作样的嫁一个过去。
自来有规矩驸马宾客不当朝为官,为了女儿,圣人还是给了个官职,安康公主嫁了这许多年,宫里还有她的屋子,想回去了,就带着孩子住上几日,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回门还更容易些。
这样娇惯着,脾气自然活泼,驸马宾客就是她自家挑的,斗獒犬赛马的时候相中了,一鞭子卷了那少年头上簪的花,把这个送到圣人跟前,说看中了他,让父亲看看成不成。
参去上园的都是宗室世家子弟,圣人也知道家世必然不差,笑着应道:“有什么成不成,你不喜欢再换一个便是。”
拿纪家姑娘跟公主比,再怎么也过了些,纪夫人并不接口,笑一回道:“可别再夸她了,再夸还不飞上天去,都是叫她爹惯的,好好的姑娘家偏生了个猴子脾气。”
纪家姑娘一身银丝薄纱衫,销金红罗裙,头上斜插一只金钗,腰间悬了比目玫瑰佩,胳膊上搭着软烟罗,整个人轻灵灵的,好似飞天。
见着人来慢下来,还立在秋千上,额间点了朱砂,笑起来圆圆一对梨涡,叫了一声娘,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石桂听见后头的夫人们轻轻吸气,纪夫人却浑不在意的模样儿,冲着女儿招招手,拿出帕子给她擦额上的薄汗。
五六个姑娘家,只有她玩得兴起,宋家两个姑娘立着连手脚都没处放,也有几个等着玩秋千的,她们俩却是安静惯了,赶紧围到叶氏身边来。
纪家姑娘弯腰包了一只大黄猫,笑盈盈走过来给各家的夫人们行了礼,几家夫家都知道她的前程不会差,这会儿都推了女儿同她交际,余容泽芝两个却秀秀气气的藏在身后,越是藏,越是叫纪姑娘点了出来,反是宋之湄,才刚立得最近,这会儿纪子悦倒似没瞧见她似的。
“我们去后头池子里捞鱼。”一面说一在挠了大黄猫的下巴:“捞一条大的,给金乌吃。”纪夫人连叹两声,等女儿去得远了,这才说道:“这么个脾气,哪里能进宫,我还求着娘娘叫她免选呢。”
这倒是一桩奇事,皇后的妹妹里头只有纪夫人的女儿年岁相当,跟太子又是打小到大的情意,真要送选,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婆婆还是姨母,日子怎会难过,偏要推了去。
几个互换一回眼色,都不肯信纪夫人说要免选的话,一个个挑开了话头,只说那九花山子搭得如何好,话音才落,丫头就来报说是程夫人来了,纪夫人说一句快主,就看见跟着的几位,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程夫人是纪夫人的姐姐,叫人变色的却是她家丈夫,程御史铁面无私,倒有个名头叫作程三本,圣人勤勉,除开早朝还开了午朝晚朝,三省六部按人坐班,就没个停的时候,也不是日日都有本可奏,偏偏程御史有本,大事小事都要参,人又最是方正不过,这些大人们背后无不骂他,说他卖直谄君。
肚里非议,当着面还得问好,知道程夫人的女儿订了亲事,还一个个笑了说要去添妆,程夫人一一应了,心知丈夫在这些官员里不受待见,闭口只笑少说话。
游了园子到里头落坐,说书的女先儿架起小鼓,纪夫人把单子传下去,几位夫人点了听书,里头热闹起来,石桂跟玉兰迎春两个就在廊下,里头吃宴,她们却饿着肚皮,石桂没想到这一出,还是玉兰笑一笑,拿了点心出来,分了她半块乳饼子。
夫人们在里头用点心,七八个丫头托了食盘送菜进去,石桂悄悄问了:“咱们太太不吃荤食,可怎办?”
玉兰咬了唇儿笑:“咱们太太跟纪夫人来往这许多年,哪有不知的,你看这过去的食盒子,花色不一样的,就是咱们太太的。”
里头吃酒,外边连口热茶都无,乳饼子蒸得软,撕下来小口嚼咽了倒不觉得干,石桂吃了半块饼,倒后悔起来,才刚在街上就该买上两块鸭油酥饼,越是想越是觉得肚里饿得慌,一早出来,就怕路上要出恭,连水都没吃上几口。
玉兰几个安生,别家的可不安生,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总归里头在听书,又是说又是唱,压低了声儿论起纪家这位姑娘来。
单论相貌确是生得好,纪夫人的样貌就难得,纪家姑娘生得还更好些,小丫头子东一嘴西一耳朵的听得多了,这会儿便卖弄起来:“纪家姑娘且得宠爱,女儿节里供的摩诃罗,搭起来有三层高,衣裳饰都是专人做的,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呢。”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报,说皇后娘娘赐下两抬菊花来,一支开得垂丝挂玉,专送了给纪家姑娘簪头的。
席上眉眼飞来抛去,这下更是板上钉钉,纪家姑娘这太子妃的位子,怎么也跑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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