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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妃闻言回眸看姐姐,皇后却问她:“她可曾为难过你?”
她浅浅一笑,如是道:“并不太相见,何来为难,但是知道这位的厉害,也不太想见。”
皇后扶了扶头上的鬓,低头看自己这身常衣,若是从前,她必然会让冬云来给自己换上凤袍以傲视佟贵妃,不知为何,如今却无这份心思,便示意妹妹来:“抱太子去歇会儿,玩半天了。”说着把太子哄了哄,被孩子一逗心情又好些,等妹妹抱走孩子,便让请佟贵妃进来。
佟贵妃呵气搓手地进来,不及行礼,先抱怨:“娘娘怎么将臣妾撂在外头这样久,可把臣妾冻坏了。”
皇后便让冬云上热茶,也有小宫女塞了手炉给她,她尚知规矩,在炕前福身拜一拜,才接过手炉,宫女们七手八脚搬来凳子端茶上果子,好一阵忙停顿,佟贵妃已安坐炕前,面前一张矮几,上头各色茶点果子都摆好了,不禁啧啧:“到底中宫不一样,臣妾从前去翊坤宫,可不见这样的待遇。”
皇后淡淡地笑:“你只管受用便是了。”
佟贵妃放下手炉,端起茶碗,掀开看是蜜枣枸杞茶,拿茶碗盖轻轻拂开汤面上漂浮的枸杞,似笑非笑地说着:“听讲太皇太后最爱喝德贵人的蜜枣茶,她凭着宫女那会儿学的本事,一路从乾清宫哄到慈宁宫,真不容易。”说着喝了茶,眯眼笑,“娘娘这里的茶也好喝。”
“喜欢就多喝一碗。”皇后敷衍这一句,而之前那些提起乌雅氏的话,她只当做没听见。但佟贵妃有备而来,又怎会轻易放下这个话题,放下了茶碗也不忘记继续说,“臣妾刚刚从乾清宫绕过来,这青天白日的,德贵人可又伺候皇上睡觉呢。”
皇后手中将风毛缝在夹袄的衣襟上,头也不抬地说:“皇上封印的日子要紧的是休养身体,前几日在这里,每日也要睡午觉,只是睡觉而已,分什么白天黑夜的,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清闲,爱做些什么做什么才好。”
佟贵妃哼笑一声:“也是,皇上是才离了您这儿的,不怪娘娘大度。”她伸手在果盘里拨动着,半天也没挑出可心的来吃,恹恹地弃了,又想起一句说,“宫里人都传,德贵人如今跟着娘娘学料理后宫的本事?臣妾也想学,娘娘能不能也教一教臣妾?”
“捕风捉影的事,你瞧见德贵人来过几回坤宁宫?”皇后才稍稍抬眼,淡然宁和地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缝夹袄,“至于你,谁都看得出来是享福的命,既是享福的人,也就不必学操心的事。”
“娘娘这样说,您难道不是享福的人,都是一国之母了,这样的福气谁能有?”佟贵妃嘴上敬着皇后,心里可根本没把人当回事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可娘娘还操心着六宫的事呢,宫里那么多姐姐妹妹,您多少分摊一些,肩上的担子也轻不是?臣妾看乌雅氏就极好,不为别的,就为了皇上喜欢她,您多照顾她一些,皇上也高看您一眼呐。”
皇后也非圣人佛祖,听这些明着捧高暗着嘲讽的话,怎能不动心气,可她固然没有宽阔的心胸,也有十几年积累的涵养功夫,垂指间不停地缝制小衣裳,只轻悠悠一句:“高看还是低看,皇上心里最明白,妃嫔该做的,是一门心思伺候好皇上,其他的事,贵妃当闲话解闷儿就好,钻进去费心思可不好。”
佟贵妃傲然微耸长眉,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垂目看皇后手中的衣裳,才注意到是一件小衣服,便知道是给太子缝制的,想起自己那一晚亲手给大阿哥做布老虎,可那孩子嫌弃布老虎,更嫌弃自己,她如何耐心付出也得不到回报,最后惠嫔、荣嫔那两个贱人还把三阿哥的死搭在她身上,本有的几分母性爱心自此荡然无存,今日见皇后如此虔心缝制太子的衣裳,也只觉十分厌恶。
皇后察觉佟贵妃静了半天不说话,抬头见她直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夹袄,猜想是勾起了她什么心思,便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两边继续静着,终于是佟贵妃先开口说:“太子已经认皇额娘了?”
皇后点点头,心下叹了叹,慢声道:“皇上说,是他疏忽了,所以这一次亲自领着太子来,上回想让你抱养大阿哥,以为大阿哥已经懂事了,不需操心,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皇上说,来日有生养的小阿哥,就让你抱一个来养,自小养起来,就当你是亲额娘了。”
佟贵妃却不屑地哼笑一声:“臣妾才不要抬高那些低贱妃嫔生的孩子,谁的我都不稀罕。”
皇后轻声叹:“都是皇上的孩子。”
“不一样。”佟贵妃清冷一笑,起身离了座,朝皇后行礼告辞,说不多叨扰了,兴许是她心里不好受,不想互相看着生厌。
皇后也不挽留,只等佟贵妃离开了寝殿,才长长舒口气,手里的针线活也撂下了,刚才那些话,她面上不在意的,其实都存在心里,贵妃揶揄她该向德贵人示好,好让皇帝高看自己一眼,便由不得要想起生病时让她在这里跪了一上午的事。
现在的她必然做不出这种事,不论是因为被皇帝完全满足了,还是因为不在病中心火轻,只是觉得彼时的自己不太正常,当时当刻不那样折磨一下乌雅氏,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活不下去,而留存至今让她不甘心的是,乌雅氏全盘接受,没对任何人吭一声委屈,这个女人,纤弱的身体里,究竟有怎样广阔的心胸?
不知不觉陷在迷茫中,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皇后立刻从炕上下来,不等宫女来侍奉,自己就穿了鞋子要出来看,而这一边佟贵妃刚走到门前,听见孩子的哭声,让她想起大阿哥的哭闹。转身看,却见太子哭着从偏殿跑出来,温妃慌慌张张跟在身后,那边皇后也打了帘子出来,便见太子哭着扑向她,皇后蹲下把孩子抱满怀,脸上慈爱的笑容那样美好,太子亲昵地跟她撒娇,转身娇滴滴指着温妃不知告什么状,姐妹俩哄着孩子笑得很开心。
“娘娘,咱们该走了。”青莲见主子呆,也不免怜惜她的境遇,上前搀扶往外走,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劝,却听主子说,“皇后说她和皇上商量,将来有出生的小阿哥给我抱养一个,我刚才很不屑,现在……”
“皇后娘娘不会胡说这些,必然是真的,皇上心里可一直惦记着您呢。”青莲劝她,但上轿前,佟贵妃却又驻足呆了呆,沉沉开口:“可我想自己生一个。”
青莲心中叹息,嘴上不敢说,慢慢将贵妃送入暖轿,之后随行,心中想着这些事要不要去向嬷嬷禀告,且说她自从被派来照顾贵妃,起初忐忑这样跋扈嚣张的人该怎么伺候,可渐渐的看见越来越多她人后的无奈心酸,不至于自此换了主子忠心,可在嬷嬷面前说话,已不如刚开始那样直接,时不时为贵妃说几句好话,自然嬷嬷也听得懂这里头的人情世故。
如大阿哥那件事,外人看着她骄傲霸道抢别人的孩子,关起门来她付出多少,谁又知道。
暖轿一路前行,路过岔口,恰见那边两顶暖轿停在路边,轿子外站着荣嫔和惠嫔,荣嫔身边带着荣宪,身后的乳母怀里抱着小阿哥,而大阿哥则随惠嫔立在一起,她们必然是先看到贵妃的轿子过来了,才在这里侍立,但两边路不同,她们故意等在路口里,也是不想正面相遇,这边贵妃在暖轿中看不见,青莲也不提,她只朝两位福了福身子,便继续走了。
看着前面一行人走远,大阿哥拉了拉惠嫔的袖子问:“额娘,咱们几时能走。”
“这就走。”惠嫔对着儿子慈爱温和,哄他,“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要有礼貌,和太子好好玩耍,记着了吗?你虽是哥哥,可太子是太子,不能当其他弟弟妹妹一样。”
“儿臣记住了。”
那边荣嫔转身从乳母怀里掀开襁褓,小阿哥睡得正香,她满足地微笑,没有正面遇见佟贵妃实在好,要紧的是没惊扰儿子的午睡,太医告诉她,诸多子女中,小阿哥是至今身子骨最健朗的一个,她有信心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
“额娘,儿臣想跟惠娘娘坐轿子。”荣宪一边求着,一边已跑去拉着惠嫔的手,惠嫔把她抱起来,欢喜得说,“荣宪跟了惠娘娘吧,快喊我一声额娘,额娘让人给荣宪做好多好吃的。”
小公主却咯咯笑着摇头,回身指着母亲说:“额娘在那里。”
荣嫔让乳母抱着小阿哥坐了暖轿,自己来抱过女儿,又带着大阿哥说,“就在前头了,咱们走过去就好,不坐轿子了。”
便有两人领着孩子往坤宁宫走,而不远处端嫔的暖轿也从另一处过来,布贵人也随她在一起,四人汇合,领着大阿哥、纯禧、荣宪、端静和小阿哥来给皇后请安。
如今几位升了嫔位,自己生养的孩子都到了身边,皇帝不想小女儿一个人在阿哥所孤独,也让端嫔带着抚养,端嫔自然喜欢,相比纯禧,端静可是地地道道的公主,而布贵人时常过来坐坐,帮着搭把手带两个孩子也并不辛苦。
但在此之前,因皇后膝下无所出,几人都不敢带着孩子来坤宁宫,如今太子养在中宫,皇后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众人乐得来亲近,孩子们在一起快活,她们这些做额娘的自然也和乐。
这会儿热热闹闹地进了门,皇后果然很欢喜,由着几个孩子在一起嬉闹,如今她的生活里不再只有六宫之事,和对皇帝无尽无止的幽怨,有了孩子,日子变得更充实温暖,对荣嫔几人也比从前亲厚许,不再随便嫌弃什么人出身低微,可她并不明白,改变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们这些人。
坤宁宫里热热闹闹,乾清宫这边却还沉浸在午睡的安宁中,岚琪酣然一梦悠悠醒转,眼见玄烨睡在身边,心中暖意顿生,皇帝和缓的呼吸里透着往日的疲倦,心疼他一年只有这几天悠闲自在,也珍惜一年里只有这几天,能毫无顾忌地缠着他。
玄烨浓密纤长的睫毛还是那样好看,小贵人玩心大起,总是想要摸一摸,可总是错过好几回,每每都不巧把人弄醒了,少不得旖旎缠绵一番,云雨之后自然就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见玄烨睡得很熟,又鼓起胆子,伸手触碰他的睫毛,终于触碰到,指尖感觉轻痒,她不禁心满意足笑得灿烂。
可面前的人却突然稍稍蹙眉,微微睁开眼睛,可似乎睡得很沉,不似往日那般就要捉了自己一亲芳泽,今日不过慵懒的哼了一声,翻身把岚琪当枕头般抱着压在身下,小贵人不知所措,可等了会儿,身上的人又睡着了。
暖暖的安心感,岚琪幸福地笑着,听着玄烨的呼吸声,慢慢也迷糊着又睡过去,可这一觉睡得,不知时辰怎么过,再醒来时,皇帝已不在身边,身上只盖了厚厚的绒毯,她茫然坐起来,外头似乎听见动静,玄烨便进来了。
“你平日在慈宁宫侍奉皇祖母也一定辛苦极了,竟然那么能睡。”玄烨揉着岚琪睡眼惺忪的脸颊,人家渐渐有了笑容,笑得那么甜美,玄烨忍不住亲了一口,在耳畔悠悠说,“这样也好,夜里有足够的精神,足够的时间,做咱们想做的事。”
这样暧昧的一句,直说得德贵人浑身烫,但也不敢在乾清宫里放肆胡来,赶紧起身洗漱穿戴,眼瞧着该是传晚膳的时分,正惦记着该不该去一趟慈宁宫,太皇太后却派人送来一些菜,让皇帝今晚不必过去请安,玄烨便让传膳,没有正儿八经地摆一大桌,只将祖母送来的,又挑了几样岚琪喜欢吃的,两人就懒散地在炕上对坐着吃饭。
这一晚德贵人自然是留在乾清宫不走了,之后第二天也没有离开,连着两夜内务府都记档存史,宫里妃嫔间自然少不得嫉妒羡慕,且盘算着德贵人的好日子,都说她该传好消息了。
但日子一天天过,除夕前一晚岚琪的月信又如期而至,连布贵人都忍不住失望,她自己却很安乐,而且因身子不方便,一应年节里的庆祝祭奠都不能参加,连晚宴也免了,相比往年陪着一场一场地坐,她难得清闲在钟粹宫。
却是有人见不得她清闲的,玄烨虽然元日就启印重投身于繁忙的政务,但正月里总相对清闲,岚琪不能出门的几天,他就自己偶尔过来坐坐,哪怕只半个时辰,喝杯茶与她说说话也好。
虽然皇帝翻牌子侍寝,不论是否有记档之事,至少还是雨露均沾,如佟贵妃、温妃、宜嫔等等没有能让她们抱怨的机会,可皇帝宠爱德贵人,比起任何人都喜欢这个女人的事,谁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哪怕没有被皇帝冷落,也都很难平复心情。
但德贵人若不在慈宁宫和乾清宫,平日里都深居简出安分守己,哪怕在路上遇见谁,高位者恭敬有加,比她低微的也客气亲和,她的娘家又是简简单单一户人家,不是显要的高门大户,也不会参与任何朝廷党派,竟是没有可以让人捉到把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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